讓AI住進眼鏡……這些新科技,助他們跨越障礙
【記者觀察】
“前方檯階15釐米,請小心抬腳。”
當耳畔響起清晰的提醒聲,佩戴導盲眼鏡的劉芹臉上露出一絲驚喜,她終於不再“畏懼”出門了。這款智慧助盲産品,整合多種感測器技術以及定位系統,通過AI演算法監測周邊環境,可在佩戴者靠近障礙物時進行語音提示。
“讓AI住進眼鏡,把北斗衛星裝進盲杖……科技正在打開視障群體的‘第三隻眼’!”有人感嘆。
我國有8500多萬殘疾人,人工智慧、腦機介面、倣生技術、再生修復技術……這些前沿科技,正在幫助他們跨越一個個障礙,迎來一個無障礙的溫馨世界。
這不是科幻電影
不需要動手,腦子裏想著操控滑鼠,螢幕上的游標果然動起來,然後下五子棋、玩賽車遊戲……這是科幻電影裏的場景?
不,這場景真真切切發生在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就像自己‘手臂’又長出來了一樣。”一位因意外事故而四肢截肢的患者不住感慨。
這是國內首例侵入式腦機介面系統註冊前的前瞻性臨床試驗,發生在今年3月。患者腦子裏植入的,是一種最新研製的電極晶片,僅有頭髮絲百分之一粗細,負責神經信號採集。
無獨有偶。同樣是今年3月,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病房裏,一名因漸凍症導致失語的患者,在接受全球首例無線植入式中文語言腦機介面手術後,又可以“開口説話”了:“今天心情很好,我想和家人散步。”
什麼是腦機介面?有一個形象的比喻——意念操控。就拿這位失語的漸凍症患者來説,腦機系統中厚度僅幾微米的柔性電極像創可貼一樣貼在其腦膜上,128個通道同時捕捉腦電波。嵌在頭骨表面的微型主機僅有硬幣大小,用近場通信技術無線傳輸信號。患者想説話時,演算法會分析大腦的信號模式,將腦電信號轉化為語音合成器的指令,讓“我想散步”這樣的句子從機器裏清晰傳出。
“此前腦機介面採用有線連接的技術路線,每次使用時需要‘插拔’連接,並在顱骨處留下介面,增加患者感染風險。無線植入一方面可以減少感染風險,另一方面在日常使用中更加便捷。”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院長趙國光解釋。
腦機介面技術讓失語者再次説話,倣生技術則可以讓殘疾人“長”出新的肢體。
左手缺失的張粵成就“長”出了一隻新“手”——這只由280個精密零件構成的智慧倣生手,通過肌電感測器捕捉殘余肌肉信號,能完成夾筷子、係紐扣等動作,甚至還能畫畫。“去野外寫生時,我再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樣,用兩隻腳夾著畫板畫畫了。”他説。
“戴上倣生手後,它能夠接收到手部運動産生的生物電信號,並通過後端數據計算和前端機械控制,實現殘疾人大腦意識中的手部動作,包括抓握、側捏、擊掌、托、提以及扣扳機、使用滑鼠等。”該倣生手研發企業技術總監何斌介紹。
神奇的,還有外骨骼機器人和脊髓介面技術。
吉林大學第二醫院康復醫學中心,一名高位截癱患者正在進行康復訓練。只見他身著“機甲”,竟然自己走了起來。要知道,他幾個月前剛遭遇嚴重車禍,頸脊髓嚴重損傷,四肢失去自主行動能力。
這身“機甲”有一個名字——外骨骼機器人,通過精密的感測器網路、動力驅動系統和智慧控制演算法,可以解析人體運動意圖,增強或恢復人體運動能力。
不過,光有外骨骼機器人還不夠。患者的損傷部位,精準植入了微型電極裝置。“它通過對肢體運動神經元的激活與控制,讓患者重新支配癱瘓肢體自主活動。”科研人員介紹,這就是脊髓介面技術。
醫學、生物、資訊、材料等前沿科技的突破,極大提升了助殘科技的創新能力。人工脊髓、摺紙軟體動力膝關節假肢、導盲六足機器人、智慧語音交互技術、多模態視覺重建技術……今年舉行的中關村論壇年會科技助殘平行論壇上,中國殘聯發佈了15項科技助殘創新案例。“以人工智慧、生命科學等為代表的新一輪科技創新和産業變革正在全方位賦能殘疾人,為殘疾人跨越鴻溝、超越障礙、擺脫困境帶來新的希望。”中國殘聯黨組書記、理事長周長奎説。
更加智慧更加包容
數字時代,人們的生活、工作、娛樂,幾乎離不開移動網際網路和智慧設備。但對於一些殘疾人而言,數字世界可能是一種奢望。譬如,視障人士如何上網和看視頻?聽障人士如何接電話?
“獲取和使用數字技術的困難,讓殘疾人面臨不可忽視的數字鴻溝。解決數字鴻溝問題,同樣需要依靠數字技術。甚至,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更加突出了科技在改變殘疾人生活,助力殘疾人事業高品質發展中的重要作用。”南京大學殘疾人事業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周沛指出。
網民毛毛(化名)曾因一場意外導致視力一級、肢體三級障礙,如今卻成為一名小有名氣的視頻創作主播,經常在短視頻平臺分享自己的生活經歷。令人驚訝的是,這些視頻都是她在“黑科技”的幫助下,使用挂脖運動相機拍攝、無障礙剪輯軟體剪輯的。
無障礙剪輯怎麼操作?首先,借助讀屏功能,將視頻的語速調到合適速度;然後,會出現一種類似視覺瀏覽的效果,邊聽就能邊對視頻進行粗剪。這樣剪輯視頻的人,不止毛毛一個。“我自己也經常會刷到別的視障人士製作的類似視頻。”她説。
“拍照中……識別中……離遠一點……”在一期視頻裏,毛毛展示自己使用一款手機App找藥的過程。這個專為盲人打造的工具類軟體,能準確引導使用者對焦識別物體,還可以精準識別人行紅綠燈。
更多的改變,正在發生——
無障礙色覺輔助模式搬上了短視頻平臺,觀看視頻時,只需要在畫面處長按三秒,即可在下拉功能表“輔助模式”中,根據自身需要選擇“原色彩、紅色弱、綠色弱、藍黃色弱”,簡單快捷;
智慧語音技術用在了手機上,聽語音、接電話時可以智慧識別對話內容,實時轉為文字,也可以將文字轉成語音,不用出聲也能接打電話;
“數字助盲示範線路”在一些地方開通,借助公交導盲車載終端,實現“人、車、站”智慧互聯,視障乘客通過手機App實時掌握公交資訊,出行便利度大幅提升;
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技術用在了殘疾人技能培訓上,通過虛擬現實技術,他們可以身臨其境地體驗各種數字場景,進行模擬操作和學習……
“借助讀屏軟體、盲人點顯器、電子助視器等産品,學生們能享受到同健全人一樣的上網樂趣。”一位特殊教育學校老師分享身邊的變化。
據中國殘聯介紹,通過開展網際網路應用適老化及無障礙改造專項行動,目前有3000多個網站和手機App完成了改造,語音識別、文本轉換等功能上線。相關公益無障礙導航覆蓋69座城市,聽障人士呼救小程式和120報警平臺在多地啟用,智慧化公交出行服務系統逐步推廣。
在周沛看來,數字化建設與無障礙環境建設有機結合,為殘疾人提供技術支撐,“我們將看到一個更加智慧、更加包容的社會”。
打通“最後一公里”
科技持續賦能,一個無障礙的世界離我們越來越近。《關於推進科技助殘的指導意見》提出,到2035年,實現高水準助殘科技自立自強,形成與科技強國相適應的助殘科技創新體系、創新能力,在主要新興助殘科技研發上達到世界先進水準。為此,在增加優質科技成果供給、加快成果轉化應用、優化創新環境等多個方面作出任務部署。
“助殘技術的研發與普及有一個過程,需要相關職能部門、科研機構、生産企業,甚至殘疾人一起努力。”周沛指出,在持續加強研發供給的同時,需要更好地解決助殘技術落地“最後一公里”難題。
目前,一些助殘技術面臨成本高、適配性差等問題,無法讓更多殘疾人“用得起、用得好”。資金短缺、技術標準不統一、公眾認知不足等問題,也成為助殘技術落地的絆腳石。此前,湖北某地殘疾人就業創業助殘公共服務平臺建設運作項目因投標人不足導致流標,直接影響了科技助殘項目的規模化落地。
今年4月,多位網民在社交平臺反映,使用配有電動牽引裝置的“輪椅車頭”乘坐高鐵時遭拒。12306鐵路客服回應稱,上述“輪椅車頭”不符合鐵路部門對“電動輪椅”的定義,且電池能量標準與康復輔助器具目錄存在矛盾。事實上,該設備已被納入民政部《中國康復輔助器具目錄(2023年版)》,並被列入“個人移動輔助器具”以及醫療器械管理範疇。“但因缺乏統一標準,導致不同部門管理不一致,希望儘快制定國家標準。”相關人士呼籲。
類似問題還出現在AI手語翻譯上。方言手語與通用手語的標準差異,導致機器無法準確識別,削弱了科技助殘的實際效果。“通用手語好比‘普通話’,方言手語則類似‘方言’,AI目前還難以理解‘方言’的含義。”有聽障人士表示,他們更傾向於使用真人手語翻譯,因為能傳遞表情資訊。
“如何既不挫傷企業參與科技助殘的積極性,又能讓更多障礙人士真正用得起、用得好助殘科技,離不開優質資源的聯動。”周沛指出,政府需持續做好引導與支援;企業更需找準技術痛點並加強攻關;助殘公益組織需及時反饋殘疾人訴求,並做好助殘技術培訓。
更好的協作機制正在搭建。11月11日,國務院殘工委辦公室召開科技助殘協作委員會工作會議,正式宣告成立科技助殘協作委員會。該委員會的目的是搭建“政産學研用”協作平臺,匯聚各方力量推進助殘科技創新應用。此外,多地也採取一系列創新舉措,如設立專項基金、建立産學研合作機制、開展公眾教育等,期望進一步推動助殘技術落地。
不過,真正解決好助殘技術落地“最後一公里”難題,還需要回到起點——沒有人比殘疾人更了解他們自己的需求,他們才是科技助殘的“需求定義者”。
“助殘技術的落地,關鍵在於立足創新,聚焦臨床痛點,契合市場實際。”昌平實驗室首席科學家、北京大學教授劉河生呼籲,助殘工作具有高度特殊性,深入了解殘障群體的真實需求,才能真正將技術轉化為有價值的産品。以孤獨症神經調控治療技術為例,該技術需用到導航系統,但傳統導航系統準備時間長達40分鐘,而很多孤獨症患者都是兒童,這麼長的等待時間很難讓他們配合。更快的導航技術、更短的等待時間,是這些患兒的真實需求。
“要在掌握殘疾人需求和推動創新科技應用這兩端用力。”周長奎呼籲,鼓勵和組織殘疾人參與科技創新全過程,從需求調研、産品設計到應用體驗,充分聽取殘疾人的意見和建議。
殘疾人自己也可以行動起來,勇敢、準確地表達訴求。視障人士陳磊就是這樣一位行動者。他買了一部具有讀屏功能的智慧手機,但使用過程中覺得有一些地方不太便捷,於是撥通了手機廠商的服務熱線,提出自己發現的問題。沒多久,他接到回訪電話,電話那頭竟然是手機工程師。“我反饋了自己的使用心得和建議,後來去店裏體驗新款手機,發現讀屏功能更完善了。”他説。
“讓殘疾人成為‘需求定義者’,這樣迭代出的産品才能真正解決使用過程中的‘最後一公里’問題。”周沛説。(陳海波 通訊員 何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