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在外務工的陳申福毅然返鄉,成為了倉房小學唯一的一名老師。早上8點,開始為學生們上課,語文、數學、音樂、美術、體育,所有科目都由他一人教授;11點,讓學生們自習,自己到廚房為孩子們做飯;放學後,幹農活挖藥材補貼家用;晚上,批改作業、準備教案……
38年,這樣的場景每天都在重復播放;38年,他想的最多的事情是不能耽擱孩子;38年,他最自豪的是教出了300多名學生,其中大學生就有46名,幫助家鄉摘掉了“愚人村”的帽子。38年,他紮根深山,詮釋著一位鄉村教師對教育事業的無限忠誠,充滿了一個倉房人對家鄉的無比熱愛。
2019年,本該退休的他,想到村裏的孩子們,義無反顧的接受縣教委的退休教師返聘,堅守在三尺講臺上。2022年6月,他送走了倉房的最後一批適齡學生,9月,他轉戰長茅小學任教,他説:“只要還有一點光,還是要為教育貢獻自己的熱浪。”
城口,地處大巴山腹地,群山莽莽,溝壑縱橫,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説法,而倉房,更是這種地貌的典型,曾有“一河夾兩山,兩山入雲霄;地無三尺平,房無三丈高”的民諺。
上世紀80年代末,《四川日報》記錄下觸目驚心的貧困狀況:在這個距離城口縣城僅7公里的山村,家家戶戶居住的竟是“‘棒棒’一圍,茅草一蓋”就是一間房的“排肋房子”,甚至是“茅草一堆、薄膜一蓋”就是一間屋的“窩草蓬蓬”。
一個更令人揪心的事實是當地人九成以上是文盲,不少人因沒有文化和長期無人交流,竟已不大會説話,一張口就是啊呀哦的,就像啞巴和傻子……後來,一篇名為《“愚人村”的悲哀》的報道讓“愚人村”這個名字不脛而走,給倉房村的歷史記上了最恥辱和深刻的一筆,也深深刺痛了陳申福的心。
上世紀80年代以前,整個村子基本都是文盲,能認識幾個字就是村民中了不起的“文化人”。
新中國成立後,直到1965年,村子裏才有了第一所“學校”,而所謂的“學校”,也只不過是一間四處漏風的“排肋房子”,只有幾個學生,唯一的一名老師,還是從外村請來的,僅有初中文化,即使是這名老師,沒過多久也因為無法忍受艱苦的條件離開了。沒有辦法,村裏只有四處求人,只要有點文化,願意教書的人村裏都“來者不拒”請來代課,但即使如此,也沒有一個老師能待上兩年。
陳申福是村裏第一位高中生,畢業後,便在外面打工,但每每想起在倉房上學的情景,他就忍不住為村裏的孩子們擔心,“我在村裏讀了5年小學,老師換了5、6個。”陳申福説,要摘掉“愚人村”的帽子,還是得從教育抓起,決不能讓孩子們再因為沒文化遭罪。
1984年,又一位老師因為忍受不了艱苦的條件離開了,陳申福聽説後,毅然返鄉,成為了倉房小學唯一的一名老師,“老師留不住?那我來當老師!”。
在他剛剛“上任”的那個秋天,便遇到了“攔路虎”,由於原有代課老師水準實在有限,學校裏12名學生在百分制的考試中,平均成績竟然只有12.5分。
困難沒有讓陳申福喪失信心,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他起早貪黑認真備課,根據學生情況針對性制定教學計劃,經過一個學期的努力,學生成績大幅上升,最低成績都有68.5分,最高成績達到了90多分。
陳申福“一炮走紅”,村民們看到如此“優異”的成績,原來讓孩子在家做農活的村民紛紛將孩子送來讀書,班裏的學生一下子達到了60多人。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外出務工,只要人勤快,光憑勞力一年就可以掙到幾千元,更別説還有高中文憑的陳申福了,但是他當老師的工資每個月只有9元,還要等到年終才能領到,每當看到那些同齡人過年時帶回來的成沓的鈔票,他也不止一次想過放棄。尤其在結婚生子之後,日子過得更緊了,每天上完課,走兩個小時山路回家後,得趕緊把學生作業改了,教案備了,然後幹農活喂豬;到了放假的時候,還得上山割生漆、採中藥,這樣才能勉強湊齊家用。
2000年前後,陳申福的孩子一個上大學、一個上高中,原本勉強收支平衡的陳申福,到了這時,也不得不考慮另謀出路。
得知消息的村幹部、學生家長都勸陳申福繼續留下。
“他們説這麼偏僻的地方,外頭好老師都不願意來,你走了娃兒就沒人教了。”回憶起那段艱辛拮據的日子,陳申福感慨萬千,“當時真的是飯都吃不起了,晚上愁得瞌睡都睡不著,心裏頭就有兩個人在打架,一個説,你這麼堅持把自己搞的這麼辛苦是為哪般,趕緊走吧,到深圳去、到靈寶去,哪兒不比耗在這裡強?另一個説,不行,不能走!我走了,孩子們怎麼辦?村裏孩子的教育,好不容易才有點起色的,這一走不就一夜回到解放前。”
妻子楊正菊原本是想勸説丈夫放棄的,但看著他內心備受煎熬的樣子,説出口的話卻變成了“要不你還是留下吧,我出去進廠掙錢”,説完就抱著他,一邊打一邊哭。
説到這些往事,陳申福總會充滿愧疚,眼泛淚光,“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老婆和孩子,這些債,也只有下輩子才還得上了”。
改革開放後,開始有了年輕的倉房人走出大山、走進城市。但村民想到的,還是外出賣力打工掙錢,讀不讀書不重要,能掙到錢就行。
陳申福對這種現象記憶猶新,在他教書的前幾年,經常發現學生沒來上課,找人一問,多半都是家長把孩子帶出去一同打工去了。
鄧光友便是其中之一,由於家庭貧困,父親連每學期9毛8分錢的學費都交不起,一家四兄弟,沒有一人讀書。
陳申福想方設法為他們墊上學費,四兄弟入了學,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僅僅兩個月後,四兄弟就集體輟學,到府一問,兩兄弟跟父親出門打工去了,另外兩兄弟跟著母親在家裏種地,陳申福費盡了口舌,最終也沒能讓四兄弟回校讀書,這件事讓他久久不能釋懷。
從那以後,他開始了密集的家訪,只要稍有空閒,就到學生家裏去、到有適齡兒童的農戶家裏去,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給村民們做思想工作,往往要很晚才能回家,到家後還要伺候牲口、批改作業、準備教案。
在他的勸説下,大部分村民都慢慢的轉變了觀念,支援孩子們上學。後來,隨著越來越多的高中生、大學生走出倉房、改變命運,村民們對教育也越來越重視,大家紛紛認識到只有讀書才能斷掉窮根。他們給自己定下了一條規矩:“再窮也不能窮教育,再苦也要送孩子讀書!”
現在的倉房村,不僅不需要教師挨家挨戶勸説家長們必須送孩子讀書,家長們還紛紛將孩子送到龍田鄉中心小學、縣城學校甚至是重慶更好的學校讀書,“讀書不讀書,都是坐‘山川',最後還得種莊稼”的落後思想已經一去不復返。
1998年新學期開學後不久,陳申福借宿家訪回家途中,在趟水過溪時遇上了突發的洪水,一下子被衝開4米遠,要不是他隨手亂舞拉住了一棵樹,後果不堪設想,死裏逃生的他禁不住想“我一個成年人,都會這麼危險,天知道學生們在過這些溝溝坎坎的時候,會是什麼情形。”於是,陳申福多了一個“習慣”,每天早上,他都會站在學校門口等,不時抬頭看看眼前的山坡,只有看到孩子們的身影穿過林蔭之間,才會放下懸著的心。
只要還有一點光,還是要為倉房貢獻自己的熱浪。
2022年,陳申福已經63歲了,這是他在倉房村小學任教的第38個年頭。38年來,他先後教過300多名學生。
“村裏的每一個年輕人,都當過我的學生。”他驕傲的説,在這300多名學生裏,有190名初中生、65名高中生、46名大學生,“愚人村”的帽子已經徹底被摘掉。
其實,早在2019年,陳申福就已經退休了,家裏的大孫子都已經四歲了,妻子也勸他一起去縣城和孩子們生活,但想到村裏的孩子們,他還是義無反顧的接受了縣教委的退休教師返聘,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三尺講臺上。
2022年6月。他送走了倉房村最後一批適齡學生,想著終於可以休息下時,又聽説長茅小學的老師退休了,他便主動向教委申請,將他調到長茅小學去任教。
看著長茅的7個孩子,他説:“只要還有一點光,還是要為教育貢獻自己的熱浪。”(王雪梅、熊玲/文 圖片由城口縣融媒體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