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年口述 ⑭】章必功:大學要為年輕人提供良好的群居、切磋環境

發佈時間: 2018-11-16 10:10 | 來源: 中國網 | 作者: | 責任編輯: 王靜

到了上世紀90年代,時任深大校長魏佑海、黨委書記吳澤偉提出要調整辦學思想,從應用型向教學科研方向轉型。到蔡德麟校長上任,繼續調整辦學思路,辦研究生教育。

那時,教育部開始對一批新建大學進行教學評估。深大與寧波大學、煙臺大學同時進行。1995年,國家教委組織18人專家組,先到深大評估,再分兩個組,分別到另兩所大學去。蔡校長做幕後指揮,我已是深大副校長,負責整個評估工作。我主要做兩件事:一是加強實驗室建設,當時深大本科實驗室差得一塌糊塗,我就叫他們去買一些設備;二是教學規範化,絕不弄虛作假。

評估用的是飛行考試的方式,卷子寄過來,三所大學同時開考。改卷時有一科目,學生的平均分是79.8分,老師打電話問我:“是否要改成80分再送審?”我説不用,就將原樣送到中山大學讓專家復檢,就是這個79.8分,當時依然拿下了3所學校的第一名。

評估通過,從1996年開始,深大就獲得了碩士學位授予權,2006年升格為“博士授權單位”。

2007年,我已是深大校長,學校此時又迎來一次較為重要的評估——“教學優秀評估”,是專門針對博士授權單位來的,想看看學校升格之後是否放棄了本科教學。教育部高度重視這次評估,派了個“豪華15人”專家組陣容前來深大,規模與北大、清華一致,組長是楊叔子院士。

這次評估不考試,專家隨堂聽課,到學生宿舍、食堂去,與學生交流,《南風窗》記者李北方隨團。有人提醒我:有個記者天天在蒐集你們的陰暗面,你們要小心。我説不怕,並告訴宣傳部的工作人員,這個記者想要去任何地方你們都要給他開綠燈。

評估最後一天,評估組到另一處打分去了,李北方到我辦公室來,見我一人坐在那,他説:“他們正在投票,你竟然還這麼安之若素。”我説:“是啊,你看”,便打開校長信箱,給他看了一封來信:

“評估專家組如期而至,可是我並沒有看到類似我原來所在高校的那種緊張與不安,一切如常。去上課時,同學們仍然對課程有一貫的要求。重視,並不緊張,同學與老師都是這樣,只是各位校長和工作人員辛苦啦。”

寫信的人提到原來的學校,説明他不是研究生就是個青年教師;沒有留名字,説明他不是為了拍我馬屁寫的。

我告訴李北方,深大就是這樣的,我盡力就夠了。他回去後寫了篇文章《高校教學評估在爭議中進行》,就是以此場景開頭的。

1999年,深大出了個風頭,成功舉辦了第五屆廣東省大學生運動會。時任的省長、副省長、市委書記全來了,都誇我們場館漂亮、開幕式新穎。時任市委書記張高麗一宣佈:“開幕。”整個高空突然出現黃金般的燈光瀑布,對面爆竹炸出幾個字來:“競賽深圳灣,相約新世紀,1999”。看得領導們手舞足蹈。

整場文藝表演都是由深大學生負責的,韓磊、高曉松等明星也來了,都不是我請的,我不請明星,我覺得我的學生最好。我提了一個口號——“大運會不出校門”,目的就是讓政府出錢給深大建設運動場所。過去,深大只有煤渣跑道和1個小小的游泳池,政府給了8000萬元,我們就蓋了元平體育場:4個大燈柱、帶看臺的塑膠跑道,一個新的游泳池和一個小球館,並給體育館裝上空調……解決了很多場地問題。8000萬元用光了,深大的運動設施在1999年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後來,我們又在南邊蓋了體育館,2006年蓋了人工草坪足球場,幾次成果加在一起,深大體育設施高居全國第一,北京體育大學校長來深大一看,也自愧不如。

也有老師不理解,問這筆錢為何不給他們蓋實驗室?我説:第一,這是專項使用資金;第二,實驗室才幾個人用,體育設施是所有學生共用的。

我很重視體育教育。1996年,深大體育課改革,那是全國有名的。過去,深大體育課與全國大學相同,考跑、跳、投,學生不願上課。那時我是主管教學的副校長,開教學工作會時,我問了他們3個問題,第一,體育課不及格,能不能畢業?答案是“不能”;第二,深大辦了這麼多年了,有沒有學生體育課不及格的?回答是“有”,第三,你們因此不給他們畢業證嗎?底下哄堂大笑。

一個都沒有!老師們通過各種方式補考,將成績糊弄過去,這是典型的弄虛作假。而這弄虛作假産生的根源是制度不合理。體育是強身健體的東西,不能用體育代替體質健康。所以深大要改革,我們將體育課廢掉,改成俱樂部,新生一入學,可以從幾十個俱樂部中自行選擇喜歡的參加,只要參加,即為及格,但可以另打分數,且允許轉會。

俱樂部推行後,學生都無意見,但老師有意見,體育部的一批老師寫了很長的信到教育部告我們,説我們違反體育達標標準。但教育部認為我們做得很好,下發文件,允許體育教育創新與傳統教育相結合。2005年,教育部撤銷幾大標準。現在,全國的體育教育基本都是這個形式,説明深大走在改革前沿。

2012年辦世界大學生夏季運動會,深大的體育設施都有了,只需將元平體育場翻修一下,將4個燈柱改造一下就可以。過去,4個燈柱又高又重,後來鋸斷的那4截變成了校園雕塑“仰望星空”的柱子,學生們管它叫“天線寶寶”,所以我説愛因斯坦説過,不能老是低頭看路,一個真正的大學生一定要仰望星空。

深大的發展非常快。上世紀80年代,學校才2000多名學生,到2012年是35000名學生,翻了好幾番。它一直都在堅持走自己的路,想要實現“高校之林,後來居上”,走出一個漂亮的弧線。

過去,深大學術氛圍還可以,但教師隊伍尚稱不上高度學者化。在我看來,深大的老師中,像徐晉如那樣的就算學者型老師,他是全國4個聯名批評于丹的帶頭人,執迷于學術,心無旁騖。無論他的觀點是否正確、偏激與否,他像個學者,有什麼就説什麼,從不説客套話。我們想要培養的就是像他這樣高度學者化、真正熱愛學術、將學術看作生命一部分的老師。

因此,2005年,我一上任,即推動人事制度改革,成立教授委員會、實行全員聘任制。改革的阻力主要來自內部,歷時5年,方案才通過,再過2年,貫徹落實。實行的成果基本上達到了我的目標。

此外,為解決師生關係疏遠的問題,我們成立了學生事務中心,開通了校長信箱。我在任期間收到過5萬封來信,一些瑣碎的問題我不正面回答,轉交後勤處處理,因為是我轉過去的,相關部門會認真對待。比如,有位學生説,他們4位學生住12平方米的宿舍,但管理員2人住16平方米。信剛遞過去2小時,房子就對調了。這就是校長信箱的好處,但更重要的是,它形成了一種親密的氛圍,學生們與我聊天,談隱私、戀愛問題、與父母的關係,流産的,甚至變性的都有。

他們用心對我,我自然高興,同樣用心對待他們。曾有一年,一位學生寫信向我借3萬塊錢,理由是她原答應父母上學期間要通過勤工儉學給他們蓋房子,但兩年下來,費用還未積攢夠,擔心失信于父母。她説她在深大不認人,只認識我,希望能夠向我借3萬元。

但我也沒錢呀,我的錢是太太管著的,回家問太太,太太説沒問題,我就把錢借給她了。2012年年初,我正在工地上,秘書給我打電話説:“有個學生來找你了,帶了一包錢來。”我問:“多少錢?”“3萬。”中還附上一封信:本來早就該還了,找工作困難,今年考上南山區的教師,把第一年掙的錢還給您,但沒有利息,為表達對這件事的紀念,我去深圳市慈善會捐了一筆款,落款是章老。

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鼓勵,説明學生可教,我信對了她。

我與學生們關係親密,每年畢業典禮,學生們有抱我的、親我的、將手上的配飾摘下來送我的。中華小姐環球大賽季軍栗璐雅畢業時,她爸媽就在台下坐著,她上來就給了我一個大擁抱,下去以後,她爸爸説她:“你長這麼大都沒跟我擁抱過,倒是跟你那個老師擁抱了,親熱得很。”我很感動,當老師,還有比這個更厲害的嗎?

我上任校長後,想利用每個假期給教職工和學生一個回校時的驚喜。2005年暑假,我們建造了一條環校6公里的赭紅色人行道;2006年,我們將人行道中間的馬路由水泥路變成深大第一條柏油路;2007年,開通荔枝林,修人行道和路燈……一位校長的任期是很短的,理念上的改革,教職工與學生無法感受到,但校園一草一木的變化是他們能夠切身體會的。

我們有一個口號叫“校園無禁區”,將所有草地上的欄杆都撤掉,允許學生走上草地,草地是給人用的,躺在草地上仰頭看星星,多詩意。

校園的詩意還體現在每棟建築的名稱上。文科樓有個“聽石餐廳”,靈感來源於一位老師發給我的短信:“花開的聲音花知道,我的心情你知道。”餐廳底下堆了很多小石頭,我便為之取名“聽石”;還有一處食堂過去是一片水塘,改造後保留了一小塊死水,樓層很高,從高處往下望,就像一個谷,因為在校園西北處,我為之取名“西北谷”,“谷”本身有糧倉之意,這個名字頗有些俠客的味道……深大每棟宿舍樓都有一塊牌匾,配上一句詩,註明出處,目的就是要增加校園的詩情畫意。

很多人説深圳是“文化沙漠”,這個詞有兩層意思:一是深圳無文化底蘊,皆是外來人;二是深圳文化人的心思都不在文化上,在票子上。深大最大的貢獻就是為一批年輕人提供了良好的群居、切磋場所,大學的根本不在於培養了哪個大家,那是個人努力的成果,大學應該像古羅馬的元老院一樣,提供思想自由的空間。所以千萬不要説學校是培養高端人才的地方,因為天才人物的出現具有極大的偶然性。馬化騰在深大是個偶然,準確地説,是他較好地利用了自己在學校的4年學習時光,如此而已。

但我們為校友驕傲。深大有九棵創業松,都是校友捐贈的。第一棵是上海巨人網路集團的,那是史玉柱送的;最後一棵是騰訊集團校友送的,那是馬化騰的。我們事先約好,所有人都不刻名字,只刻校友企業的名稱。這九棵松是深大創業文化的標誌,這些校友都是深大的驕傲。

深大的發展可用幾組數字形容:兩次評估、兩次升級、創辦了兩個學院、三次擴張地皮。其中,“兩個學院”,一是1995年創辦的深圳大學師範學院;一是2008年創辦的深圳大學醫學院。醫學院歷來是衡量大學實力的重要標誌,深大醫學院的創立對深大的發展具有突破意義。事實證明,我們的確做得很好,第一屆畢業生中,有18位去了愛爾蘭都柏林大學,4位留在深大第一附屬醫院當醫生,其餘的都去了國內有名的醫學院。

我是國內較早反對“一本二本”的先鋒。“一本二本”是計劃等級,對學校的競爭及考生的意願均有所束縛,重點應該是自然形成的,學生趨之若鶩就是重點,學生冷落它就不是重點。深大在外省是一本,在廣東是二本,這就表明瞭計劃等級的主、客觀矛盾。我常常教導深大的學生,一定要自信,看得起自己。

深大既非985,也非211,但我們的校友遍佈各行各業,且出類拔萃。2008年,深大25週年校慶,大佬雲集,我讓50位校友排隊一一登上主席臺,每人上臺時都配以畫外音,場面十分隆重。有趣的是,哪個學院的校友上臺,哪個學院就熱烈鼓掌,只有兩人上臺時掌聲是全場雷動的,一是馬化騰,一是史玉柱。

當天,我發表了主題為“江山代有才人出”的致辭,那年正逢北京舉辦奧運會,我説:“菲爾普斯説,‘這個世界上沒有做不到的事’。博爾特説,‘我來這裡就是要創造歷史’。”我引用這些話,就是希望學生們到深大來都能胸懷大志,努力做到最好。

中國網政協頻道(議庫APP平臺)轉自《深圳口述史》叢書,部分內容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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