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年口述 ⑭】章必功:大學要為年輕人提供良好的群居、切磋環境

發佈時間: 2018-11-16 10:10 | 來源: 中國網 | 作者: | 責任編輯: 王靜


編者按“高徒出名師”,“一本二本”是計劃等級,對學校的競爭及考生的意願均有所束縛,重點應該是自然形成的,學生趨之若鶩就是重點,學生冷落它就不是重點……這些觀念來自於1984年從北大研究生畢業,後任深圳大學校長的章必功。他還説過,一位校長的任期是很短的,理念上的改革,教職工與學生無法感受到,但校園一草一木的變化是他們能夠切身體會的。本期【改革開放40年口述 ⑭】《章必功:大學要為年輕人提供良好的群居、切磋環境》由章必功口述,深圳市政協特別支援,中國網政協頻道、議庫APP平臺製作改革開放40週年專題《深圳口述史》圖文系列特別報道。

簡介:章必功,1949年生於安徽銅陵,1984年來深圳大學任教。歷任深圳大學中文系副主任、師範學院院長、深圳大學副校長、校長等職務,享受政府特殊津貼專家。著有《〈紅樓〉講稿》《元好問暨金人詩傳》《文體史話》《中國旅遊史》等。

2015年10月23日,章必功在深圳大學講述深圳“優越感”。

深大永遠不會忘記它是寄託在一個優越的城市背景之上的。這種優越感體現在,這座城市會給你提供最起碼的物質條件,以及思想開放的條件。所以,深大在任何時候都不要趨炎附勢。

我做學問喜歡單幹。過去,學術界瞧不起搞學術外交的人,這些人成天到處開會,都是半瓶水,真正的大師,如陳寅恪、季羨林和錢鍾書,從不到處開會。古時候的老先生也是,學問必須得埋頭做。因此在我看來,搞文科研究,不需要實驗室,在北京或在深圳都是一樣的。這是我1984年從北大研究生畢業後來深圳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是直接原因。最初,我也想留在北大,但北大的老師告訴我,“太太問題”是需要排隊的,一些老師在北大工作了10多年,仍未解決太太的調動問題。北京幾所學校情況皆是如此,能收到的最好答覆是:“你太太的調動要3到5年。”這個“3到5年”令我想起小學課本中一篇《三五年是多久》的文章:紅軍北上,説回來要三五年,結果變成了3乘以5,15年。這個三五年看來靠不住。

寒假結束返校,工作仍未有著落。北大中文系辦公室的老師叫我去一趟,告知我假期裏深圳大學來要人,他們向深圳來的人説:“所有這些名單裏,幾乎沒人會去,只有一個人有可能,因為他的太太在外地。”説的正是我。

我當時根本不知道深圳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便説回去想一想。夜裏,老鄉吳稼祥來宿舍見我,他剛代表中宣部的一個代表團結束在深圳的考察,我將這事告訴他,他便説:“你應該去,深圳是個好地方,它代表中國改革的趨勢。”

我對深圳有一種天生的好感,因為它叫“特區”,我的老家在安徽省銅陵市,“文革”前,中國有2個特區,北有大慶特區出油,南有銅陵特區出銅,對“特區”二字,我很熟悉。

基於以上原因,第二天我就到系裏去,説想與深圳方面聯繫一下。他們給了我一處地址,是深大中文系老師張衛東的家,他也告訴我應該去深圳,並將我的情況告訴了深大人事處一位副處長,與副處長相談,我並無其他要求,只問太太何時可以到深圳來。他告訴我,快則半年,慢則一年。我便來了。

1984年10月,我到深大報到。深大校園剛有2片樓,一片教學樓,加上海邊的一些宿舍樓。這些樓群給我的感覺是熱氣騰騰、意氣奮發的,所有人看到我們新來的教職員工就像見到了一起奮戰的戰友,都喜氣洋洋地看著我們。

我所在的深大中文系當時號稱“北大幫”。北大教授湯一介、樂黛雲、胡經之是“飛來飛去派”,前來深大支援,輪流坐莊,關係並沒有調過來。我是北大應屆畢業生來深大工作的第一人。而後才有劉小楓、倪鐘鳴、景海峰、張宇紅等人。

深大初創期,我在深大夜大任教,氛圍極好。深圳剛改革開放,社會上沒讀過大學的青年,想要成為人才,都力圖上進。每到夜晚,自行車和汽車堆滿教室外,警察、幹事、公司裏的頭目、退伍軍人,都到夜大上課,現在深圳市各層領導幹部中都有當年深大夜大的學生。他們上課時態度虔誠,幾乎從不缺席。

我第一堂課教“公文寫作”。在家備課時,將課堂上所要説的每一句話都寫在了本子上。課一結束,有學生上來跟我説:“章老師,你今天講課成功了!”我問:“這話怎麼講?”他告訴我,上次有位老師上課,上得枯燥無味,上得他們都想跳樓。

在我看來,“公文寫作”,筆頭好,格式不會的,一看就會了;但只會格式,筆頭不好就不行。文章要寫得通達、道理要寫得透徹、觀點必須鮮明,這三點做到了,任何公文都不成問題。因此,我上課時講的不是公文如何寫,而是地理、天文等其他方面的知識。講15世紀的三大航海運動,有篇論文第一句寫道:“15世紀的人類發展史是屬於海洋的”——多漂亮——“海洋的15世紀光榮歸咎於三個人,鄭和、達·伽馬、哥倫布……鄭和的船隊帶到西方的是鮮花和友誼,達·伽馬和哥倫布的船隊帶到東方的是火熱和鮮血”,這種寫法與文學作品並無多大區別,但又有很多東西在裏頭,大家聽得非常帶勁。

因而我與學生的關係也極好。有一年批改作文,我給一篇寫得不錯的文章打了90分,後又看到另一篇,與這篇一模一樣,考慮到他們都是成年人,倆人一人姓閆,一人姓趙,我就寫評語調侃他們:“閆趙二兄文相似,令人想起木蘭辭。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隔周去上課,未進教室,已聽裏面笑得一塌糊塗,進去一看,學生正將我的評語到處與人傳閱,見我進來,承認:“我確實是抄的。”又重做一遍給了我。

這件事後來成為深大笑談。這種批改作業的方式反映的是我的教育理念:學生是受教育者,你要儘量引導他,而不是像對頭一樣一棍打死。

課上多了,你在教師中就會有鋒芒,漸漸地,我引起了時任校長羅徵啟的注意。夜校畢業典禮,老師們喊我上臺講話,我説了個觀點——“高徒出名師”,成才的根本原因在自身,而不在老師,所以天才不能教,我們不能迷信“名師出高徒”,“深圳大學不出名,它要出名就靠你們這些學生出名,希望你們能夠通過你們的努力,讓我們驕傲地説,你是我的學生。”

這是個新鮮話,我一説完,全場轟動。羅校長總結時説:“章老師説‘高徒出名師’,我們深大就要做到‘高徒出名校’。”這下,我就名聲大噪了。

上世紀80年代,“創收”是所有高校的熱點,深大尤甚。往後出現對深大“無心上學、一心向錢”的指責,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學生利用勤工儉學創收,老師就用辦班創收。經濟、管理、法律、外語班的創收都很厲害。但中文系靠什麼創收呢?沒人願意學中文,且中文系的老師都較清高,誰也不願上街拉生源。當時,中文系一位姓徐的副教授對創收熱情較高,眼見有資歷的老教授們叫不動,便拉著我這個34歲的年輕人拿著小板凳,坐在蛇口工廠的門口,貼上“夜大班招生”或是“中文系報名處”的字條,等著人家前來報名。這麼一做,我覺得很沒面子,就要走,見我要走,他拉住我:“別走別走,我買冰棒給你吃。”一上午要買七八根冰棒哄住我。

中文系的創收就是這樣搞起來的,設有中文秘書、中文寫作、打字等課程,如果不辦秘書班,你根本無法招生,工廠裏打工的姑娘就想當秘書。這種課程為中文系帶來的不是學術上的聲譽,而是經濟上的好處。它至少可以保證深大中文系的老師每月可以多發些錢。

當時深大的改革主要涉及五個方面:畢業不包分配、收費上學、教師聘任制、勤工儉學、學分制。這個改革方向的確立,是因為上世紀80年代深大的發展目標不是要建設高水準研究型學術型大學,它是一所應用技術型大學,是應時而生的産物。當時深圳百廢待興、人才匱乏,急需上手快的人,深圳需要什麼,我們就培養什麼,這符合改革開放初期整個中國的態勢,也表現出深大不想走內地大學的常規道路。

1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