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水墨領域,李津是一位十分特出的藝術家。他的水墨畫一掃文人畫傳統的拘謹和雅氣,以“食色”二字為主題,描繪縱情享樂的人生,赤裸的人性慾望。肌豐膚潤的女子、鮮美水靈的菜肴,在李津的筆下都有精彩而細膩的表現,筆觸間不經意流露的樸拙和隨意,又給畫面添加了天真與幽默感。10月24日,“活色生香:李津國畫雕塑”展售會在香港蘇富比藝術空間啟動,展出28件李津近期作品,以及兩件李津首次嘗試的青銅與玻璃纖維雕塑作品,展現藝術家筆下生猛飽滿、奇思異想的現實生活。
畫一盤菜,要有冒香的感覺
李津1958年生於天津,1983年畢業于天津美術學院中國畫係,現任天津美術學院中國畫係副教授。
習慣雅文化的觀眾,初看李津的作品,會為他的直接和赤裸所驚訝。李津畫的都是些看似“不入流”的事物:魚、肉、蝦、蟹、蚌、蘿蔔、青菜、蓮藕……以及圍桌而坐、享受盛饌的飲食男女。
李津説,畫一盤菜,如果它有冒香的感覺,讓人聞著想吃,那就是鮮活。他就這樣坦率地對待生命裏最微小的歡愉和喜樂。
戲倣馬蒂斯《舞蹈》
李津上世紀80年代在天津美術學院受教,跟當時許多學生一樣,積極地接受了西方各種藝術思潮的影響。這種影響,在李津看來,比正規學業給創作帶來的助益更為重要。
本次展出的《生命之舞》,即是對法國著名畫家、野獸派創始人馬蒂斯的名作《舞蹈》的戲倣。在馬蒂斯的畫裏,硃砂色的人體在天空和草地間原始而瘋狂地扭動,李津消弭了人體間的緊張感,將他們更為鬆散愜意、戲謔隨和地繪在了畫中人天藍色的褲腿上。
此次展覽還展出了兩件李津首次製作的雕塑。李津對現場效果十分滿意。“加上昨天晚上的晚宴,那麼多菜、鮮花和吃飯的人,就像我畫面裏的人走下來了一樣,非常舒服。”李津説。
對話
如果用心體驗、關注時代,那畫一定與宋代清代不同
文人與食色並不矛盾
記者:你繪畫的題材非常有世俗煙火氣,一些從未入畫的東西,也被你畫到了水墨畫裏,顯得很赤裸、飽滿、生猛。你為什麼要畫這些題材?文人畫統治了畫壇幾百年,你是不是有意要反其道而行之?
李津:別看我畫的東西,表面上很生活、很艷俗,實際上我的真正粉絲能看到我的畫面的背後還是有文人情懷的。不是反文人,而是有文人情懷。文人並不就離開“食色”很遠。其實往往和我們理解的不一樣。我們認為畫得很好的、很典型的文人畫家,真看他的私生活,他的人生履歷的時候,你會發現很多人相對來講都很放蕩的。藝術審美在每個時代都不一樣。以前所謂的文人傳統,無論是畫山水,還是花鳥,它推崇的很多理念,比如天人合一、順其自然等等,是跟我們的道家傳統,以及中國人超越個人的願望有關的。但這並不等於他們的生活就是空白的。
我現在做的事情是把文人、藝術家面對的生活如實地畫出來。什麼樣的人畫什麼樣的畫。如果這個人本身的氣質、覺悟遠離文人,或者他沒有這種情懷,他畫的生活就是一種艷俗的生活。如果有這種情懷,即使畫的是艷俗的生活,但生活的背後都有文人氣息在。我並非要用一種別人認為很不入流的題材來區別於傳統的高雅,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更關心的是,我們認為不重要的那些事情,實際上可能對我們的生存有很重要的意義。
記者:文人畫會有長跋,你的畫裏也有很多文字,這些文字和畫面構成什麼關係?
李津:我畫裏的文字跟傳統的概念稍有不同。我把字做進來,是作為畫面的因素,是作為畫面的肌理來對待的,並不考慮它是什麼內容。要的是這些字體的結構,和中鋒運筆帶來的“線感”。一般我用的水墨都很濕潤,有一種面的、很濕潤的感覺,文字能夠在畫面上與之形成對比。我首先選擇的是形式,至於到底寫什麼,是跟著我的感受走的。比如我想寫佛經就可能寫佛經,也許我會抄一些民間的山水小調,也許會寫菜譜,或者有一些當下的流行歌曲歌詞。這是我根據畫面要表現的感受來決定的。我看過好多方文山給周傑倫填的歌詞。我很欣賞,他的語言有點像我的畫,既很古典又很當代。
欣賞地畫女人,仰視女人
記者:賈方舟曾經比較過你、朱新建和李孝萱三個畫家筆下的女性人物。賈方舟説,你畫的女人嫩得掐得出水來,醜醜的,挺性感。朱新建的女人是妖嬈,有小女人那股勁兒。李孝萱畫的則是大女人。你是怎麼看待女性的?此外,你怎麼評價另外兩位畫家的作品?
李津:女人在我心裏邊是很放大的。我從小就喜歡女人。我是仰視看女人的,從來不俯視看。我對女人的尊重好像是天生的。好多人認為我的畫裏頭的女人也不是太美,但是,我在畫所有女人的時候,心裏是有崇敬、讚美的,這很有趣。一個是我有尋找母愛的情結,因為小的時候,我媽媽很忙,很少管我。所以我一直對女性在思想上就有依賴,不管是年齡大的還是年齡小的,我都會感覺她身上有母性的輝光,這種母性的輝光是不受年齡影響的。只要是女人,我首先就能感覺到母性的氣息。
我總跟別人説,我們不要把人物、蔬菜、器物拉得那麼遠,一個人能把女人畫得好,那麼他畫一支很嫩的藕或者蘿蔔,也能畫出那種鮮活、細膩的感覺。這就是對一種比較柔軟、比較乾淨和嬌氣的質感的反應。我畫的畫並不色情,但我會有感受,比如我對肌膚的感覺,對她的眼神的感覺,對嘴唇的感覺,都會有所投入。但我是站在欣賞的角度,並不是佔有的角度。
朱新建跟我有點相似。他畫女人,是把女人作為一個美好的符號,他自己一直在編織這個符號。他把他對視覺最好的寄託依附在女人身上了。李孝萱把女人誇大了畫,我估計他內心裏也缺乏安全感。他畫的女人也未必是女人,可能象徵性的東西多一些。他和朱新建都是想把女人作為符號打造出來。我與他們不同的是,女人會跟著我的情緒走,她可能有哭的時候,有惆悵的時候,有高興的時候,不會是一個統一的形式概念。
記者:你認為中國的水墨畫前途在哪?
李津:首先是要有開放性,不要太多地在語言上纏繞。你到底是畫工筆,還是畫寫意,把語言上的變化作為存在的理由,作為新水墨的意義,這個判斷是不對的。一直以來藝術就非常豐富,什麼樣的形式語言都可以存在。我曾説過,你如果是一米九,你就去打籃球。你要是一米五,就最好不要碰高空的東西。就是説,每個人選擇自己的語言的時候,都根據自己的條件走。但不要認為選擇語言就是一切。所有的水墨畫家,都應該更加直接地面對生活、面對時代。雖然我們的傳統、我們的歷史太輝煌了,但這種輝煌不是壞事兒,調動得好的話,只要你用心體驗生活,認真關注時代,一定會有區別於宋代、區別於清朝的繪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