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願作品能抵得上牛肉
我長期寫生水田。有一次從水田中觀望四週田埂線的組織,很入畫。我脫掉鞋站在水田中構思,感到站著所見不如坐下所見更稠密,但水田裏無法坐下,情急中便蹲著畫,一味追求感受,顧不上久蹲之累。一條水牛在我近旁來回耙田,我突然感到它的耕耘與我的工作同工同職。它一生只是耕耘,待老了,人吃它的肉,將其皮製革,它奉獻了全部所有。我老了肉不能吃,是廢物,唯願一生的作品能抵得上牛肉。是肉是垃圾,正待專家們、大眾們鑒評。
一次拍賣會後,一個記者打電話給我説,你的一幅畫賣到幾千萬了。我説,這個就像“心電圖”,不準確。我的作品到底是好是壞,要讓歷史來考驗,拍賣的價格高低,跟我本人毫無關係。
真正的藝術在國內生長
當年,我考取公費留學的名額,去了法國巴黎,這個機會非常不容易。當時我覺得舊中國黑暗腐敗,對藝術不重視,心想,到法國我就能“飛黃騰達”了,我就再也不回國了。可是,有一次,我看到凡高寫給他弟弟的話:“你也許會説,在巴黎也有花朵,你也可以開花、結果。但你是麥子,你的位置是在故鄉的麥田裏。種到故鄉的泥土裏去,你才能生根、發芽。不要再在巴黎道貌岸然地浪費年輕的生命啦! ”這句話,説到我的心裏了,後來,經過很多次思想鬥爭,我選擇了回國。我希望回國後,能讓真正的藝術在國內生長。
有段時間,我覺得西方博物館是保存我作品的主要地方。但是,這些年西方的藝術發展得不快,還基本保持原地踏步。大英博物館、巴黎賽紐齊博物館、美國底特律博物館等,都給我辦過個人作品展,我也留了一些畫給他們,但現在恐怕還存放在倉庫裏。每個國家都重視自己本國畫家的作品,美國重視美國的,法國重視法國的,日本每個縣(相當於我們的省)的博物館都收藏本縣畫家的作品……世界各地都是這樣。要他們把你的畫做大展、長期展出,不大可能。西方的博物館不可能保護我的畫,只有排斥。那麼,把畫放在他們的倉庫裏,還有什麼價值?所以,我改變了想法,我要把最好的作品放在中國的博物館裏。
任何文化都一定要交流
只局限在本民族這一個“老爺爺”的知識圈中創新,創不了今日之新,明日之新。
海外留學很重要。當你留學後,就有比較,才知道我們傳統的局限。我絕對不是反對傳統,我們的傳統也有好東西,但是,我覺得很多東西是糟粕。所以,任何文化都一定要交流。
我們那個年代,留學很不容易,很多人不懂外語,西方繪畫雖能看一點兒,但沒有語言交流,就不能有更深的領會。繪畫有很多道理,如果只是看看,就只能學個表皮,有的甚至起反作用,最後出來的作品,就像是把茶倒進咖啡裏,不倫不類。真正把東西方的東西都學懂了,懂得其中的精華,是很難很難的。林風眠就將西方的現代感和中國的傳統結合得很好。你只有看完西方的大師原作之後,才能和我們的民族藝術有個比較,只有比較和交流後,才能真正成才。
當代中國美術的誤區很多
當代中國美術的現狀比較混亂,誤區很多,可以説是“處處是誤區”,我們是生活在夾縫裏面,我們要做藝術,但這種藝術又不該是西方的藝術,可是,在中國的藝術裏,又有很多不是藝術而是垃圾。我們過去走俄羅斯寫實主義的道路,畫家畫畫就停留在“畫得像”的層面上,這樣的畫,是寫真,不是藝術。
搞藝術要有感情,藝術是誕生於感情的。比如,我對你有感情,我就用各種辦法,用眼神、用語言、用耳朵跟你交流。我畫一個東西,不是畫這個東西本身,而是要通過這個東西把我的想法、我的感受告訴你,你一看就有新的感受。凡高畫的向日葵,不是畫向日葵的肖像,而是把各種各樣不同性格的向日葵組合在一起,那是一種感情,不是向日葵本身。所以,藝術就是一種感受。
除了中國,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畫院。我們卻有那麼多畫院,養那麼多人,出來的作品很多都不行,因為,這類機構的設置,完全不符合藝術創作的規律。美協、畫院每年都搞采風,一大幫人集體下去,打著旗幟,跟老鄉照相,這樣做,老鄉都不敢講話了。真正的采風,是要偷偷下去的,要生活在民間,體驗風土人情,了解民生疾苦,這個過程是很艱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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