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雙喜
首先我們要承認,近20年來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藝術媒體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説那些改革開放以來復刊和創刊的藝術雜誌,如《中國美術報》(已停)、《美術思潮》(已停)、《江蘇畫刊》、《美術譯叢》(已停)、《世界美術》、《美術研究》、《新美術》、《美術觀察》、《藝術世界》、《美術文獻》等,就是近10年來先後創刊的許多藝術雜誌如《藝術當代》、《當代美術家》、《東方藝術》、《當代藝術新聞》等,也為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近年來,由於中國經濟的迅速發展,藝術市場的爆髮式發展與文化政策的寬鬆,各種新的藝術報刊與藝術網站如雨後春筍,不斷涌現,令人目接不暇。
但是近年來出現的一些新的藝術報刊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刊物的主要服務對象不是普通的藝術愛好者和藝術類學生,這些報刊大部分不通過郵局發行,而是自辦發行或直接寄送,也就是説,這些報刊的主要收入不是來自訂戶的訂費,而是廣告。
報刊雜誌如果對刊物訂數不在乎,説明瞭什麼問題?説明這些報刊有自己的營利模式,這裡面有兩種情況,一類報刊為非營利報刊,投資者只是需要一個面向藝術圈的宣傳平臺;一類報刊可以不依靠訂戶而靠廣告或其他方式(如用版面換畫)生存。兩者都説明這些刊物不是辦給大多數藝術愛好者看的,因此不必在意報刊讀者的想法。問題就在這裡,當代藝術批評近年來的日益邊緣化,在新興媒體上的越來越可有可無,正是由於媒體對於藝術批評在藝術社會大眾之間的橋梁作用的日益忽視。而在藝術史上,藝術批評與媒體的結緣,恰恰是與民眾對藝術理解的需求有關。
對於媒體來説,讀者才是它真正的上帝,一個忽視讀者健康的藝術需求,屈從於資本強權和低級趣味的刊物,只能成為商業廣告的載體和資本意志的傳聲筒。藝術媒體和批評的歷史淵源決定了藝術批評和藝術媒體的社會職能。第一,吸引更多的人觀看美術展覽,傳播藝術提高人民的審美水準,促進國民心態向現代社會轉變。第二,評價畫家、畫展的得失,留下迅速、直接的藝術史快照,反映一個時代的公眾的審美趣味,留下文化史的表層印記。第三,一方面迅速提高畫家的社會知名度,另一方面培養公眾對藝術品的收藏、鑒賞趣味,從而促進藝術市場的健康成長。第四,對落後、不健康的藝術創作、欣賞和藝術品交易給予批評,成為促進藝術生産良性迴圈的社會輿論監督。
媒體中的藝術批評在理論上的主要困惑來自價值判斷,即它面對當代藝術,要做出直接、迅速的共時批評,具有多大的藝術真理性和藝術史價值。這就要求批評家加強對藝術發展的歷時性研究,對當代藝術和優秀畫家做持續的觀察,以雄厚的學術功底和敏銳的分析判斷來做出藝術史的“切片”。從闡釋學角度來看,作品的意義和價值並不是從它被創作出來後就凝固不變的,真正的“本文”存在於“文本”的歷史性展開的總和之中。藝術批評的意義,就在於提供特定歷史文化時空中的、最初的文本解讀,從而為後人提供更多的評論參照。在這一點上,可以説媒體中的藝術批評是前科學的、前藝術史的,它的獨特價值也許就在這裡。
近年來的一些新興媒體不僅在準入門坎上標準降低,難以尋到80年代那樣有影響力的著名評論家、藝術史家擔任主編或執編(如何溶、邵大箴、高名潞與《美術》,彭德與《美術思潮》,劉驍純、栗憲庭與《中國美術報》,楊小彥、黃專與《畫廊》,李路明與湖南《畫家》,陳孝信、顧丞峰與《江蘇畫刊》,范景中與《美術譯叢》,易英與《世界美術》,馮博一、皮力、吳鴻與美術同盟網站),而且由於競爭激烈,有時在倉促之間就確定了主編人選。這使得藝術媒體對於主編的依賴性陷入了一個前景不明的境地。一個刊物往往因為一個人、一個編輯、一個主編而興旺,有時候又因為一個人的離去或者是一個人的更換發生巨大的變化。今天有一些雜誌可以稱之為個人雜誌,兩三個人就可以辦一個雜誌,有些雜誌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個人包辦,在某個公寓租一間房,只要帶一個相機、一個錄音筆,到畫家的家裏和工作室,到798、宋莊等藝術家聚集區,拍一些藝術家的工作照,做個訪談,整理一下錄音,登一些展覽新聞圖片就OK了。這種雜誌的個人化,編輯聘用的高度流動性也是一個很突出的現象。
現在媒體越來越多,相互之間競爭越來越激烈,每個媒體的自我定位需要反思。最近出現的一些沒有刊號的藝術雜誌,同質化的現象相當嚴重,相互之間如果把刊物的封皮撕下換一換,是難以區別的。 有關藝術媒體如何處理學術與商業的關係,可能有兩種意見,有人認為是衝突的,有人認為是可以協調的。我們可以翻閱美國的《藝術新聞》、《美國藝術》,它的廣告和專業文章是非常清晰的,每期都有幾篇專家所寫的具有學術深度的批評文章(可參見河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易英主編的《西方當代美術批評文選》),而它刊登的畫廊廣告是非常清晰的。但是我們現在的媒體所發表的藝術家的作品和相關文章難以判斷哪些是學術性的,哪些是隱蔽的軟廣告,判斷對於讀者來説相當困難,這是媒體對自己的定位以及對商業與學術關係處理不清晰的問題。
還有大眾和分眾、大眾和小眾的關係,過去我們總覺得媒體的問題是傳播學術、傳播文化,但現在讀者對於媒體的需求越來越多樣化,有些讀者要求報刊提供資訊,有的讀者要求報刊提供談資,讀者對媒體的期望值是越來越多樣化的。媒體要滿足哪些讀者的需求,是不是發行量越大越好?現在有不少報刊並不想印刷很多數量,有一些直投雜誌實際上是對藝術家不誠實的,他宣稱自己發行很多,希望藝術家和畫廊前來刊登廣告。實際上印出來只要送給藝術家和畫廊若干本就可以了,藝術家花了好幾萬塊錢還送給雜誌畫作,但有些雜誌也許只印刷了幾百本、上千本,其廣告傳播效應是十分可疑的,藝術家和畫廊無法了解這些雜誌的真實印數,這對於他們是不公平的。不少藝術圈裏人感覺現在藝術媒體怎麼這麼多,各種報刊有數十種,但這是一種錯覺。因為我們是圈裏人,能經常收到各種報刊,每天都收到很厚的一疊,甚至來不及拆。而老百姓很少能夠看到這些報刊,因為從市場學角度來看他們是無效對象,那些著眼于商業利益的雜誌不會往老百姓家裏投寄,他不會傻到印上個三五萬份見人就發。
如果設想進入21世紀的藝術媒體今後二三十年將會是什麼樣的,雖然全球金融海嘯將會使中國藝術家和媒體都感覺到冬天的寒冷,但我認為中國的未來是會繼續開放發展的,中國經濟的繁榮必將帶來藝術媒體的繁榮,但是每個媒體包括網路媒體都面臨新時期的挑戰,在這個競爭的名利場中沒有人能夠倖免。
(作者係《美術研究》主編,本文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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