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渠:往山裏一待,心裏馬上變得乾淨

藝術中國 | 時間:2016-06-15 11:04:31 | 文章來源:庫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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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渠之於陜北,好像是一個永遠説不完的話題。但聽段正渠聊陜北,説得最多的不是畫畫,而是那兒的人,那兒的信天遊,那兒的風……其實熟悉段正渠作品的人都能看出,他筆下畫得早已不是那個具體的“陜北”。當然,他畫裏好像永遠跳不脫那個古老而神秘的“北方”。

他也曾想過要變化,但試了試不合適,又回來了。所以段正渠依然每年都要去陜北。他自己説不知道為什麼,只要往山裏一待,心裏馬上變得乾淨。

他説自己就是去“玩”。“陜北”,教會了他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一、平凡裏面,去發現和感受看不到的不平凡的東西。

《大山歌》125cmx106cm 布面油畫 1991.webp

庫藝術=KU:發現陜北,對您來説是一種偶然?還是一種主動的選擇?

段正渠=D:大學的時候,見到過一些畫陜北題材的繪畫作品,這些作品大多是文革之前的,也有一些是文革中間的。就對那裏的服飾、地貌感興趣。後來,又在一些文學作品中看到不少關於陜北的描述,這些描寫又多與邊塞、戰爭、民歌有聯繫。心生嚮往,於是便一廂情願地把陜北給迷戀了。

1987年初春,興致勃勃地去了去陜北。到那兒後,才發現那裏遠不是想像的樣子:一切都平淡的出奇。平凡的人,平凡的事兒,單調的日子,光禿禿的山梁……很失望,覺得想像真的靠不住。

在鄉下住了七八天,畫了一些風景。將要離開時,約了村裏老鄉來喝酒。天很黑,窯洞裏聚滿了人,不作聲。喝了些酒,平時呆滯的面孔活泛了,再喝便有人扯了嗓子唱上了,於是,就聽到了傳説中的信天遊。我就有些驚呆了。平日麻木遲鈍的農民,竟也能這樣火一樣的炙熱和鮮亮!煙熏火燎的窯洞,嘶啞的煙嗓子,淒厲悲涼的曲調……我意識到這才是我要找的。之後就開始了漫長的陜北之旅,一走30年。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從開始的獵奇到後來深入的感受,選擇變的主動了。平凡裏面,去發現和感受看不到的不平凡的東西。

所以應該説選擇陜北應該是主動的,但結果卻出人意料。

麻黃梁 1984.webp

KU:“陜北”,有什麼是別的地方給不了您的?

D:如果非要説這裡有什麼是別的地方沒有的,那就是這裡的“感覺”。

獨特的歷史和地理環境,生出了獨特的文明。而這些恰恰是我喜歡的。靖邊統萬城,坐落在毛烏素沙漠。隨手撿拾起一塊兒陶片,就是一千多年前都城的遺物。這裡發生過什麼?統領萬邦的國都怎麼會造在茫茫沙漠?怎麼説廢就廢了?於是就有了故事,思緒就到了大夏,到了北魏,到了唐宋,腦子裏也就隨著有了各種的各樣的場面。又比如在陜北走夜路,四下黑漆漆,寂靜如墳墓。哪個地方傳來一個聲音,淒厲一下又沒有了;天和山的交際處透出一片微弱的亮光,這光就來的莫名其妙,那邊是什麼?有什麼人和事兒在那裏發生……於是,原本平和一切,突然間就變的異樣並有了別的意思。

在陜北,總覺得有很多東西是説不清楚的,像有一團濃霧。這就顯出神秘。神秘就有吸引力,就會使人遐想:丟失殆盡的某些東西,或許仍寄存在蠻荒原野的某處?於是,貧困凋敝的僻壤便有了詩意。喜歡這種感覺。

二、在記憶裏總有一個回味無窮的故鄉

KU:藝術家鍾情于某時某地,必然是從中發現了與自己內心相契的某種東西,您認為這種東西是什麼?

D:對厚重的迷戀?對神秘的嚮往?我説不好。

我來自鄉村,在記憶裏總有一個回味無窮的故鄉。小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聽民間藝人説大鼓書。因為裏面説唱的多半是俠客、英雄故事。金戈鐵馬,穿墻越脊、快意恩仇……遺憾鄉下做事太隨意了些,農忙了,下雨了,或其他隨便一個原因,故事正在緊要處卻被擱在了那裏。於是,沒有下文的故事就成了懸案,把心吊起,自少年起就再沒放下。

陜北是邊塞,古時“華夷之交”的地方,自然滿是故事。許多其他地方已經遺失了的東西,在這還很好地保留著。這大概也是吸引我的一個原因,雖然當初去陜北並不是為了這個。

陜北的故事,有些曾在小人書裏看到過,有些在村口聽過説唱。如今,英雄遠去,那些地名蘊藏著的遙遠傳説,也已被漫長的歷史所模糊,但英雄的氣息卻依然隨處可以感受。這些故事就在古城邊散落,在遺址中掩埋,在蒿草裏隱伏,稍加用心,便脫然而出。 我喜歡這種神秘,雖然有時神秘的産生,可能完全是由於自己的無知。

KU:“陜北”對您來説,是否已經不止是一種題材,而是一種情懷,一種寄託,一種生活的習慣?

D:説是一種“生活習慣”比較貼切。自從1987年起,去陜北就沒有中斷生。開始一兩年一次,後來一年一兩次。這些年,閒下了,無聊了,手邊沒什麼要緊事兒了,就想:去陜北轉轉吧,於是起身就走了。也沒什麼目的,就想到鄉下走走,看看風景,吹吹風,聽聽歌。尤其近幾年,臨近春節,就開始盤算如何走陜北。不知為什麼,只要往山裏一待,心裏馬上變得乾淨。

三、更多關注人自身而不是那些地域性的符號

KU:您“在陜北畫畫”,與那種普通的“下鄉寫生”最大的區別在哪?

D:”寫生”這個詞兒是中國才有的,專指直接以實物或風景為對象進行描繪的作畫方式。

一開始,我也是把寫生作為技法訓練,或者蒐集素材的方式。時間久了,表現因素的越來越多的植入,畫面變得更主觀,自我傳達的東西也多了起來。這時,對象只是一個參照,最後的畫面已與對象的真實面貌沒有太大關係了。

畫面內部的氛圍與情緒,是我最想要傳達的東西,也是最打動我的。為了這些,我會琢磨如何才能依著內心而不是僅僅是實物,去組織和完成一幅作品。

KU:這麼多年來,您的目光雖然一直關注著陜北,但是作品也在不斷的變化,比如具體的情節性越來越抽象,繪畫語言越來越自由放鬆。感覺“陜北”是否已經不是一個在您之外需要表現的客體,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D:陜北雖然還不停去,但自1993年之後,我已經開始主動地在作品中淡化和去掉陜北符號性的東西,內容和題材儘量模糊:只是“北方”而已,是北方的混合。更多關注人自身而不是那些地域性的符號,也更多的融進我個人成長種種體驗,雖然這種融入是隱性的。

河南和陜北有許多相近的地方,但河南太熟悉反倒沒了新鮮感,於是去了陜北;去陜北多了,也沒了當初的衝動,2000年之後山西,寧夏丶甘肅也去的多了。近幾年,河西走廊每年一兩次。我喜歡有故事的地方。再怎麼去,也只是補充、強化和豐富最初的感覺,目的始終是一致的。

 

KU:在陜北,平常除了畫畫,您還會幹什麼?

D:去陜北,畫畫倒在其次。跑了30年,也就畫過五六次,其他的時間都在行走和觀看。我想多看看,多和人接觸,多去感受。沒有目的的在漫天野地蹓跶,看風景,撿陶片,聽鳥叫,讓風吹拂……這是我在陜北的常態。

我喜陜北民歌,所以去陜北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聽當地人唱酸曲兒。喜歡歌的調調,喜歡唱歌時的那種狀態。

在陜北比較放鬆,沒什麼任務和目的,很隨性,有人説去“采風”,我倒更願意説是“去玩兒”。

四、陜北讓我明白和理解了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

KU:畫了這麼多,有沒有畫膩過,想嘗試點別的題材和內容?

D:試過,也經常想,但想想、試試,覺得不合適,又回來了。

我畫的早已不是陜北了。不斷去陜北,是我一直喜歡那個地方,覺得那兒有意思,有吸引我甚至讓我著迷的東西。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二段”畫展之後,我就開始減弱陜北的感覺,越往後個人的東西越多。個人的體驗、經歷、愛好等。畫的內容和手法也在不斷調整,雖然調整的幅度不大。

這些年因為教學任務較忙,缺少整塊兒的時間,畫不了大的作品,紙本作品倒是畫了不少。我越來越喜歡紙上作品的輕鬆隨意,這是畫大畫所沒有的。這應該是近些年較突出的一種改變。

《鄉村節日》 160cm×200cm 布面油畫 2013.webp

KU:回頭去看,如果當年沒有走上黃土高原,能否想像自己現在的人和繪畫會是怎樣的面貌呢?

D:想像不出來。人生有太多的機遇,任何一個在當初看來無足輕重的選擇,或許就足以改變整個人生。中學時,曾不知天高地厚的幻想當一個作家,結果卻從事了繪畫;高中畢業,回鄉做了農民,不至一次無望地盼著離開農村,結果進城了,心心唸唸的卻是鄉下;上大學苦練了一手五顏六色的色彩技能,去了陜北,畫卻開始近乎單色……這一切,好像冥冥之中早都安排好了,誰也無力去改變。

剛畢業那些年,嘗試過各種風格。有年畫展,我拿了三幅畫,一幅波提切利風格,一幅馬蒂斯,一幅魯奧。最後魯奧風格的作品入選了第一屆中國油畫展。這是我第一次入選全國展。我就想,要是當初選上波提切利,我之後會不會就波提切利風格了?還真難説。但有一點我相信,骨子裏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繞多少圈,最後還得回到你自己。

陜北于我是重要的,我慶倖當初選擇了陜北。陜北讓我明白和理解了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

KU:大家看到的是一個藝術家一張張的畫作,看不到的是畫面背後,藝術家在繪畫與日常中度過的點點滴滴。對於您來説,是生活重要,還是藝術更重要?

D:沒有哪個更重要。當藝術成了生活常態,二者便已密不可分了:生活就是藝術,藝術就是生活。他們彼此依附彼此影響。藝術既不是高不可攀的空中樓閣,生活也不只是簡單的吃喝拉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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