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現代舞蹈家首先應該是一個思想家

藝術中國 | 時間:2016-04-07 19:06:54 | 文章來源:上海藝術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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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國際藝術節青年藝術家扶持項目已經走過了四個年頭,這個平臺已然成為上海現當代藝術發展和推廣的一個孵化器,彰顯出上海這座大城市應該具有的開放、包容、吸收、融合的國際大都市風範和藝術文化氛圍。作為這一項目歷屆的評審,筆者親歷了這一平臺從默默無聞到蜚聲海內外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也深刻感受到中國現當代藝術發展正在經歷的自我思辨和發展。當代中國社會,藝術的發生與呈現形態越來越多元,先鋒、現代、傳統三者既各自獨立,又相互影響。藝術家的個性與思想更是得到更為寬廣的表現空間。這無疑是件好事,藝術創作最大層面脫離了主流政治意識形態的價值導向制約,尋找創作者自身的價值判斷。但是漫無目的的個性張揚又導致了現代藝術與非藝術的邊界模糊。醉心於形式本身,沉溺于自己營造的精神世界,卻全然不聞不問現實生活,基於此,那麼多作品,那麼多嘗試,那麼多思想,回過來其實就一句:沒有思想!求新求變求異到頭來是為了掩蓋內心精神世界的空洞。此次入選青年藝術家扶持計劃項目舞蹈類的委約作品共三部,對於筆者個人而言,三部作品剛好體現出三個形態,三個層次。

為標簽而舞,不如肢體動作未知可能

《北緯39 與40 度》之間,編者按所言:“是一個探討‘距離’的作品”,而我看到的僅僅只有舞蹈與道具(圓球)的磨合,這樣的形式已經在國外的現代舞作品中屢見不鮮。作品選用類似的形式也無可厚非,但是承載這一形式的是什麼呢?“ 距離”又如何通過舞蹈肢體語言和形式構造來呈現呢?當形式缺少深刻的內涵支援,形式本身只是空洞的形式而已。同一緯度,卻是遙遠的距離,這其中夾雜著愛、思念、疏離和些許無奈。距離改變了世界,也改變了我們,處在 “距離”的你我又如何去面對。編導選用圓球作為道具,象徵距離、象徵地球的不同地點,甚至是同一時間的不同地點,人們都在各自奔忙,影像的運用都在昭示著這一藝術用意,但是真正舞蹈的過程中,“球” 就是僅僅成了一個道具而已,它的隱喻功能是沒有完成的。因此,對於此作品,作者認為如果編導還不能用肢體語言傳達對“距離”的深刻感悟的話,不妨老老實實做一個舞蹈和裝置的關係的實驗性作品,把重點完全放在身體與“球”的空間關係、力量制衡等方面,探索肢體動作未知的可能性,遠比現在貼上一個“距離”的標簽來的更好。

“我們是什麼”和“我們想説什麼”

《希望是長著羽毛的》舞蹈肢體充滿著強烈的戲劇性,動作形式與情感內涵很好的融合。“傳達了最簡單又最難懂的人物關係”。作品中舞蹈的動力形態與情感變化貼切相隨。“愛”是藝術創作永恒的主題,愛又是藝術創作落入俗套的不變池沼。電影影像的適時加入,讓人物置身於特定的環境和氛圍,也勾連起觀眾自身的機遇和回憶。每個人或許都有一份不可觸碰的愛情過往,在這個作品中,你可以感受到作者,也可以窺探自己。或許有人會説這個作品從舞蹈本身的構成理念來講缺乏創新,編舞理念是傳統的現代舞理念,缺乏實驗性質。這或許也是編導為何加入影像元素的原因吧!舞蹈和影像共同營造了作品的表現視閾。現代舞大師瑪麗·維格曼用舞蹈來對應時代發展,用舞蹈來叩問時代巨變中人的精神世界,著名的現代舞大師依利·基裏安表示:“我們編導家的任務就是探索我們的靈魂和精神的極致,並且,這種探索“我們是什麼”和“我們想説什麼” 的可能性是無限的寬廣。從現代舞産生之初一直到現代,雖然個性差異巨大,現代、後現代交織並行,但是有一點是不變的:現代舞和人,現代舞和社會的關係。現代舞像一面鏡子,讓舞者、讓觀眾在其中反觀自己,拷問自己。這是從現代舞的價值,也是現代舞緊隨時代發展的現實意義和思想指引。

舞蹈,一種寓意的濃縮

舞蹈家既是一個舞蹈者,也是一個思想家。讓我們看看中外現代舞的那些經典作品,哪一部不是由深刻的思想內涵所承載,即使是那些舞蹈劇場、後現代舞作品中的經典,依然承載著深刻的人文關懷和精神世界。《霸王別姬》是上海本土編導的一個作品,這個作品有點“老作新創”的趨向。對於經典作品的重新演繹和當代演繹也是目前國內外舞蹈界的一個主要構思創意途徑。通過對經典作品在人物、內容、演出形式上的演繹,把經典語境放置在當代語境中,賦予其新的內涵。在國際舞壇《天鵝湖》、《吉賽爾》、《羅密歐與朱麗葉》等古典舞劇名作,都被現當代舞蹈家進行了重新演繹。在這些作品中,文本本身已經隨著時代的發展賦予新的內涵,而人物形象也隨著文本內涵的改變而呈現出新的性格特點。但是在此次上演的這個作品中,我們似乎看不到上述新的演繹內容。編導首先進行了新元素的融入,就是樂器獨奏作為一個參演元素進入舞蹈作品的演出中。另外導演在霸王和虞姬兩個人物中設計了第二個虞姬,外化出虞姬的內心視像。可惜的是,編導僅僅停留於此,停留在對原有文本的經典橋段的再現,停留在藝術呈現手段層面的時空處理(這已經屢見不鮮),並沒有結合當下,結合當代藝術發展和當代生活做出新的開掘,做出更深入的獨到的題材表現緯度的開掘。

舞蹈藝術作為一種語言符號,其形式本身其實應該是一種寓意的濃縮,是語言的精粹所在, 是人類經驗的顯現。舞蹈藝術作品傳達表現的過程也就如同語言到言語過程一樣,是藝術家與自己對話,與社會對話,以及思辨的過程,“使我們看到的是人的靈魂最深沉和最多樣化的運動”。筆者以為,尤其是作為現代藝術形態出現的現代舞,其藝術符號語言的包蘊力應該更為強烈和顯著,它是藝術家對個人,對人類存在感的思考和藝術呈現,他的觸角應該深深地觸及人類精神的最深處。其藝術符號應該具有純粹性,能給欣賞者的感官以最直接的衝擊,能夠剔出虛無的表現,突出符號的言語功能和情感表現功能,激發官者的想像和感悟。

但是目前國內的現代舞發展有一種現象——“故弄玄虛”、“故作深沉”,編導的注意力或許都放在如何在形式上奪人眼球,或是在作品的名稱上標新立異,但作品本身卻缺少內涵,缺少獨立的思辨和精神層面的剖析。我們可以回顧一下這些雲山霧罩的現代舞,有的在作品題目上出新招,語義完全不通的題目赫然出現,一副別人永遠不懂我的模樣。有的在作品的形式上做足功夫,又是多媒體,又是裝置藝術,一個活脫脫的獨立前衛藝術家范兒,“俗人是不懂我的”。有的拿文學經典開礦,自己都不知道寶石在那裏,挖到煤就是煤,挖到石頭就是石頭,然後就一併把這些石頭和煤扔給觀眾,“你們自己看吧,有文化有思想的人看到的是哲理,沒文化沒思想的人可以選擇不看”文學經典中曾經蘊含的強大而豐富的思想和精神生命則蕩然無存,也看不到古典寓意在當代生活境遇下的閃光。還有更多的作品則是把國外現代舞訓練體系中的動作成套的挪移,加上一個神乎其神的名字,一個與國際接軌的現代舞作品就這樣誕生了。

滲透在純粹力量與肢體美感中的思想

筆者在英國留學的一年中,觀看了眾多知名的現代舞團體以及新銳編導的小劇場實驗作品,一個最強烈的直觀感受就是這些編導既是一個舞者,又是一個思想家。他們可以透過一個簡單的jump 動作,去感悟人的生老病死,將這一動作符號的言語功能發揮到極致。他們可以在與一本小説故事情節的推進和對話中,剖析編導,反觀現實;他們可以將動作在時間空間中的表現力開掘的極致,給人一種純粹的力量和肢體視覺美感。皮娜· 鮑什、莎莎瓦爾斯這些目前依舊風靡歐洲現代舞主流舞壇的藝術家,他們的作品無論有多先鋒,無論採取多少看似等同於生活的藝術形式,都是在為表現他的思想而服務。筆者以為,在他們的作品中生活原型是作為藝術表現的一個部分而呈現,也並不是生活的簡單重復,它是對生活作了深思熟慮的篩選之後,提煉而成的作為“原型”的符號,它既是生活,又不是生活,它是一面鏡子,讓我們反觀自己的鏡子。另外,當今歐洲優秀的現代舞作品形式本身是具有複雜的張力的。是在藝術符號內部各種力量的消長中形成張力,是“意不盡言”或者“含不盡之意溢於言外”,具有經久不息的回味。

上海國際藝術節青年藝術家扶持項目經過四年的打造,已經成為一個各門類藝術交叉融合,與國際藝術發展進行對話與溝通的平臺。一些青年藝術家的才能也通過這個平臺得以施展。新銳的想法、大膽的探索、前衛的理念也通過這個平臺得到顯現,但是作為藝術作品,獨特的藝術語言、可感的藝術形象、深刻的藝術意蘊是必需的,尤其對於現代藝術而言,深刻的藝術意蘊一定與創作主體獨到、深入的藝術領悟息息相關。因此,各位青年舞蹈藝術家仍然需要沉下心來,靜下心來去感悟、去思考、去剖析,然後再去表現。一個優秀的現代舞蹈家首先應該是一個思想家。

作者張 麟   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副教授

《上海藝術評論》第一期

一個現代舞蹈家首先應該是一個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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