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德勒茲沒有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去闡發他的這一思想。對我來説,這一新的藝術“象形文字”體系應當能夠構成福柯所説的“世界之文”,或者法國作家們珍愛的“大地之歌”。在這樣一種藝術中,心理因素、古希臘人所説的模倣,以及中國式的抒情,都能夠重新找到一席之地,抽象藝術也因此而可以重新在外在世界中找到自己的源泉,從而跨越從一開始就在抽象與移情之間劃定的鴻溝。抽象藝術家於是可以成為音樂家、詩人,像法國大詩人勒內•夏爾一樣,創作出一件件的“情感——材料”作品,直接訴諸人的心靈,並讓我們從中看到大地最偉大的力量。
外在世界不再像在早期的抽象理論中一樣,成為一種需要超越的東西,而需要我們全身心地去體驗和生活,直至我們成為其中的一個音符,併為大地博大的樂譜增添那麼一點哪怕極其細微的內容。 這樣的一種視覺創作需要藝術家全身心的投入,甚至獻身。之所以在中國歷史上,有許多僧侶、和尚,最能夠理解這樣一種“世界的表像”,是不無道理的。在這樣一種創作中,世界不再以一種舞臺場景的面目出現,而是濃縮了,類似那些得道高僧,在圓寂的時候,身體漸漸縮小,直至變成連時光都無法摧毀的舍利子。“一花一世界”:世界可以是一塊木頭,一片落葉,甚至一道波浪。
2012 L-26 130cm×180cm 綜合材料 2012
一個可以概括全部時間的瞬間,一道可以看到白駒飛逝的縫隙。空間不斷教給我們與時間的秘密相關的知識,這些類似火山爆發或者海洋中旋渦的力量,以一種極其強烈的密度,將我們拉到索然寡味的機械時間之外,讓我們達到一種極樂的狀態。由於詞彙的貧乏,這種極樂狀態可以視為就是一種“昇華”。這樣的藝術需要一種極強的接受、包納外部世界的能力。在此可以提到瞿倩梅作為女藝術家的特殊身份和能力。許多人説,她作品中體現出的強大力量,讓它們顯得不像是一位女性創作的。那是因為傳統中國看慣了女藝術家繡花、畫梅,正如有一個階段,法國文學批評家們認為尤瑟娜爾的作品中具有一種“雄性”的力量。這樣的一種接納能力,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等同為一種含蓄的抒情性:在主體身上放聲歌唱的,不是自己的小我,而是大自然中存在著的力量。藝術家們成為某種“靈媒”。在這一點上,東方人,正如南美人,都顯得具有獨特的天賦,因為具有悠久的神秘或魔幻主義的傳統。所以,大地音樂家同時也是大地魔法師。
記得法國一次著名的當代藝術展覽讓“大地魔法師”這一説法風靡世界。之所以是西藏引發了瞿倩梅女士這些具有魔力的作品,也非沒有道理。藏傳佛教比漢族的大乘佛教更注重儀規性,對於時間、對於粗獷的原材料具有更大的尊重。許多人類的痕跡,都仿佛是一種神意存在的證據。比如説廟宇前的一道門框,在經過了朝聖者無數次的撫摸之後,凝聚、濃縮了所有人的心願和汗水。
於是,生活中再日常不過的物件,可以變成一種類似基督教中的“還願物”的東西,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還願物”由於虔誠的需要,不能再被人碰,而西藏的物品由於在日常中持續使用而獲得某種靈性。甚至於用舊、用破,也是一種獲得靈性的手段,因為那是歲月留痕的證據。時光在雕刻日常,並賦予其神性,為其材料注入一種原本並不具備的品質和價值。在這樣一種宗教體系中,摒棄了個體性和主觀性,集體性為人們帶來一種可以不再焦慮、不再困惑、不再懷疑的“神旨”,而每個人又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它。
正是這樣一種同時是一座巨大的廟宇的大自然(借用波德萊爾的一個著名詩句),激發了瞿倩梅的創作熱情,激勵她去找到一種藝術表達方式,將自己的內在世界與外在世界聯繫起來,讓另一位抽象藝術的奠基人康定斯基所珍視的“內在需求”與大地之歌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她的作品讓我們最後再次回到抽象的源泉:正如波德萊爾認為“大自然是一座廟宇”,庫普卡認為“人是意識到自己存在的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