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藝術評論家狄德羅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03-08 11:06:39 | 出版社: 金城出版社

 

人們往往指摘狄德羅貶低大畫家華托,作為重視主題、不懂得繪畫藝術的明證,這是不公平的。在文藝上,狄德羅要為到處萌動的社會變遷找尋新的主題和新的表現形式。他在批評洛可可藝術時強調主題的重要性,是針對這個流派所表現的前朝的精神、感情和藝術形式。從表面看,華托是這個流派出色的藝術家。他排斥華托是排斥前朝的社會和人生觀。他在《論畫斷想》裏面説他願意拿十幅華托的畫去換一幅德尼哀的畫,但在《繪畫論》裏面他並沒有抹煞華托畫裏的勝境、設色、人物和服裝的雅致。華托不是狄德羅同時代的人,狄德羅很少提到他。他對洛可可藝術的批評,主要是在評論布歇的作品的時候發出的。然而布歇的魅力、俏麗、富於想像和風格的輕巧對他還是有吸引力的。他並沒有低估布歇的才華,他説:“他(布歇)可以佔首位,只要他願意的話。”因為他“什麼都有,就是沒有真理”。不過狄德羅堅決宣揚高尚的趣味,摒棄輕軟的趣味。《沙龍》涉及的那個時期標誌著法國藝術發展的一個關鍵性的階段。那時候,輕巧、浮艷、洛可可藝術的時尚逐漸過去,再回到莊重、嚴峻、古代的藝術。布歇衰替,大衛興起。在1781年最後一篇《沙龍》裏面,狄德羅佇立在大衛的畫《乞食的貝裏薩利》前面。這正是他心裏期待的畫家。他寫道:“這個年輕人手法軒昂恢廣……姿態高貴自然;他勾勒,他善畫衣飾和優美的皺褶;色彩絢爛而不艷麗。”只有一點,如果“他的膚色不那麼僵硬”,那就更好了。在《論畫斷想》裏面,狄德羅要藝術家“像斯巴達人講話那樣作畫”,他的心願,大衛實現了。狄德羅個人對當時藝術的反應與他的時代趣味的轉變是一致的。但是狄德羅走得更遠,他的時代蘊藏的新意念、新感性,他領會得多麼透徹,竟闖開了通往未來的道路。他的藝術上的直覺同他的科學上的奇想一樣,後人從中尋到了自己的觀點,認出了自己的真理。有時在一篇符合當時趣味的畫評裏面,有幾句話突然吐露了未來審美的消息: “……一幅對光沒有高超的領會的風景畫是非常蹩腳的畫……必須照顧到光、色彩、物體、天空,一日的時辰,一年的節令;必須懂得畫天空,在天空上抹上一些時而濃密時而輕淡的雲;用霧蓋住大氣,使物體在大氣中消失;用日光渲染整片景物……” 他仿佛向那些未來的能畫出像他説的“剎那的現象”的畫家打招呼。

我們要找出狄德羅的審美思想一貫的脈絡恐怕是枉費心機。他的審美思想中各種傾向同時並存,時有反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接觸到藝術作品的時候,總是虛心向大藝術家求教,以典範藝術作品為指針,這時他的思想變得生動活潑、敢想敢説。當他聽畫家拉都談拉都本人的藝術實踐,同他歸納出來的見解相吻合時,他多麼高興啊!19世紀大畫家德拉克羅瓦談到安格爾的畫《斯特拉圖尼斯》時,向喬治•桑和肖邦解釋這幅畫的色彩為什麼不是像在自然裏面那樣,用反光將它們聯繫起來,而是將顏色重重疊疊緊緊地涂在物體上。他説: “安格爾以為光是用來美化事物的,他不知道光首先是用來賦予事物以生命的……他忘了一件東西:反光。他沒有想到在自然裏面一切都是反光,一切色彩都是光的交相輝映……倫勃朗一堵舊墻蒼白髮灰的色調遠比重重疊疊大量涂在物體上的明亮色調更豐富多彩,畫家永遠無法將這些色調連綴起來……它們始終是生硬、孤立、平板、刺眼的。” 狄德羅在1763年的《沙龍》裏評德海的畫《約瑟的正派》時説:“將各種各樣顏色的物體——布帛、果子、酒、紙張、呢料……放在一起,你會看見空氣和光——這兩種宇宙萬物的諧波,不知怎的,用覺察不到的反光將它們協調起來,不調和的程度逐漸減弱,你的眼睛對整體沒有什麼可説的。” 德拉克羅瓦拿音樂與繪畫互相比較,然後説: “的確,在自然裏面,當兩種色調彼此靠攏的時候,它們互相沾染。紅色染上藍色,藍色略帶紅色,中間出現紫色……自然是不是色調簡單呢?它是不是到處出現色彩的強烈對比仍分毫無損於它的和諧呢?因為一切都由反光連接起來。” 狄德羅説: “在顏色之間有一些天然的相契,不應該不知道。反光是自然的一種法則,它力求將物體的對比破壞了的協調恢復過來。” “你要是不知道空氣中的藍色落到一副姣好面貌的紅色上面,必然在幾個幽暗的地方投下一種覺察不到的紫的色調,你便畫不出真實的肌理。” 狄德羅認為藝術在於使各種顏色協調,回避色調的不調和。他在上面引用過的那篇畫評裏,緊接著説:“音樂家在管風琴奏出‘1’的完全和弦,把‘1’‘3’‘5’‘7’‘2’‘1’的不協調和弦送到你的耳裏,他的巧就巧在這裡。”音樂家能這樣做,畫家能這樣做嗎?音樂家“將音響送到你的耳朵裏,但畫家在調色板上研碎的不是肌肉、羊毛、血、日光、大氣層裏的空氣,而是泥土、植物汁、燃燒的骨頭、石灰。因此無法畫出在物體上的互相映襯的覺察不到的反光。對於他而言這是一些敵對的顏色……”然而,對像夏爾丹那樣的藝術大師卻不然。夏爾丹懂得“安排無數不調和的色調並使它們柔和”,因此“空氣在他的物體周圍流動得多麼暢快!日光普照萬物比不上他掩蓋萬物不協調的能力。正是他不知道有友色和敵色!……他用最完美的和諧再創造一對眼睛”。

狄德羅是文人,他從評論繪畫的經驗歸納出的審美思想,與19世紀大畫家德拉克羅瓦的審美思想不謀而合,他們兩個提出同樣的問題。如果狄德羅得知這一點,他該怎樣地歡欣鼓舞啊!他的才華橫溢,不受教條和慣例的約束,不受教條和慣例的約束,超出了自己平素的主張,走在他的時代的前面。他説:“夏爾丹不是歷史畫家,但他是一個大畫家……這一位確是畫家!”他對著一些家庭用具,一隻橄欖瓶子,一個切開的餡餅,或者有一個女僕彎著腰洗滌食具的廚房出神。這時不但沒有主題高下之分,連“技巧”和“意境”之分也泯滅了。他曾驚嘆夏爾丹的藝術出神入化,使你不辨真偽。但現在他才領悟在夏爾丹的畫作面前使他著迷的,是一種精神上的激情。因為,他説:“繪畫就它的定義説,就是通過眼睛打動心靈。“而“如果效果止于眼睛,藝術家只走了他的路程極短的一段路”。夏爾丹的靜物畫放射出一道神奇的光輝,一直照射到靈魂深處。巧奪天工的夏爾丹向他説明,大藝術家“不是用顏色畫畫,而是用感情畫畫”。他從夏爾丹風景畫家那裏體會到“模擬”的理論是多麼偏狹、多麼簡單化。藝術家不仿傚,他再創造。他按照一個內心的範本變更自然,而照明他的作品的不是自然裏的太陽,是他的天地裏的太陽。藝術神品的標誌是這種內在的和諧,“整體可以感覺得到,每個部分是隱秘的”。狄德羅的《沙龍》有不少錯誤,這些錯誤使我們長了見識。它們有不少的缺陷,這並不妨礙我們愛讀他的作品,況且這些缺陷是他的火熱的感情,他的恢廣的胸懷,他對於接觸的東西毫無保留的讚賞,他對於人和自然的熱愛。喬治•桑在她的自傳裏講到狄德羅的《沙龍》的時候説:“只有那些著眼于增進讀者對偉大事物的感覺,從而提高和恢弘讀者的情感的評論藝術著作,才是值得我們重視的。”喬治•桑的這句話是本文最好的總結。

陳佔元 198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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