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好。 先自討一番,賣個破綻,又拿出“文化差異”來罵人,這樣不太好。但是,我很喜歡聽你講故事,也試試來糾正我的誤會。面對當下中國的生存現實,你有你自己眼光和思考,作品是一種呈現方式。在今天大規模的從鄉村到城市的遷徙中,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幾乎妖魔化了的現實,在這個現實中,多少人贏得了鈔票丟失了土地,此時,個體價值便從屬於群體價值,得失自知。日常的生活空間不斷地被轉移,置換,改變,顛覆與重建,現實就像沙灘上的符號,被一次次刻畫,又被一次次輕易撫平,不留痕跡,讓我們找不到記憶,也失去了家園。你講到的劉小東的展覽,我只能從網上了解到一點皮毛,好在一月份回國的時候它應該還在。反正還沒有看展覽,可以先胡説幾句。小東的畫實在而帥氣,像他的人一樣。我想他的這種實踐既能完整充分地保留繪畫寫生實踐,而又能進入當代藝術思考,大概是一種最穩妥卻不失積極的方式了。首先,我們看展覽的形式。作品本身和其他視覺素材和文本的全景式呈現其實有策展難度,做得好可以把整個概念立體化,做得不好就像雷鋒的日記。我想他的這種實踐既能完整充分地保留繪畫寫生實踐,而又能即寫生,即策展人不斷強調的——小東的繪畫“基於觀察,而不是基於記憶”。在這種提示下,我總覺得是對一個科學工作者的褒揚,而對不起小東浪漫的筆觸。觀察中可能會摻雜一點一掠而過的記憶,而只有在記憶中才會有更多的想像。我在想,如果小東真的三十年從來沒有回過金城,那麼,展覽又會是什麼樣的?或者説,光憑記憶,在北京念想中的那個金城又會怎樣浮現在他的畫布上?最後,我們來説個體和群體的關係的時候,能不能就具體落實到個人和家鄉的關係,當作個案來分析?我可以説説我的經歷。北京的哥兒們老表揚我説,“你不像上海人”,但我知道我是。去國已經十二年有餘了。九八年的十月第一次離開家鄉的時候還是挺悲壯的,根本沒有想過在近期能返回。然而,從開始的每年兩三次回國,到現在最多一年八次九次返于歐亞大陸的兩端,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真正的離開過家鄉(就像每年回鄉過年的小東有沒有真正離開過金城一樣)。而由於教學和研究的緣故,每次回國不僅僅在上海,主要還有北京杭州,也是家鄉。十二年以來,上海的變化是不消説的。小時候的弄堂沒有了,就像北川中學的校舍在震後沒有了一樣。年少時的記憶一下子從可以被重溫的現實中抽離出來,扭曲在 “新天地”般的假傳統中,只能被觀摩,不能被觸摸。此時此刻,我和家鄉之間被什麼牽連在一起呢?是鄉音嗎?是美食嗎?還是從小被這方水土滋養出來的脾性和情懷?那麼,哪天會徹底回“家”嗎?回“家”回到哪呢?為了工作一定是北京,為了生活一定是上海。對我,回“家”總是一個“過去將來完成式”,是一種牽掛,一種不斷逼近的現實。某一天,一旦當真正的回“家”發生了的時候,我與那個群體又將是另一種關係了。 再敘, 姜節泓 姜節泓,很抱歉。 新年將至,又是幾個接踵而至的節日,事情實在多到如麻!我沒能按照原先設想的才思如泉涌,完成我計劃中所有想要寫出的文字。我今天不能寫了,明天看看。我其實也有點對這種談話的實際效果發生懷疑了。我再想想。 再續。 向京 向京, 我當然不能奢望藝術家們天天有時間打字。我倒是覺得這樣的書信探討可以遊刃于文獻和隨筆之間,可深可淺,可松可緊,自己可以把握。等你有空再寫。 姜節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