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丟勒最便捷的途徑是通過他的風景畫。在這條道路上,既沒有棘手的畫法問題的困擾,美麗的風景中也不存在什麼讓我們難以理解的東西;一切都非常清晰、熟悉——山谷旁的村莊,小山上的城堡,以及悄悄流淌的河流。丟勒的水彩畫和素描充分展現了他的祖國和異國他鄉的美麗風景,我們甚至能從中感受到遊歷的喜悅。丟勒的風景畫是如此地生動逼真,以至於我們禁不住要將它們看做是丟勒藝術中實實在在的現代元素,體現了對過去藝術的違背和對未來藝術的預示。我們這種看法既有正確的一面,也有不當的一面。 丟勒的風景畫中有一些著名的、具有永恒魅力的水彩畫,它們在丟勒之前的藝術家以及整個16 世紀的藝術作品中都不曾出現過,更為重要的是,在他之前乃至整個16 世紀的藝術作品中都不曾出現超越它們的作品,從這個角度來説,我們的看法是正確的。正是這些絕妙的畫作讓人們興致勃勃,將丟勒與塞尚、托馬等現代風景畫家進行比較,同時也正是這些畫作讓人們做出了一些錯誤論斷,比如認為丟勒是印象主義風景畫的探索者。對於這種論斷,丟勒肯定會反駁説自己從未想過要將風景畫置於與木刻組畫《聖母的一生》以及神話題材版畫同等的位置。對於丟勒和他同時代的所有歐洲人來説,美術中根本就沒有一個被稱之為風景畫的獨立分支。這些水彩畫只是丟勒描畫的眾多彩色風景,包括他為版畫、木刻畫和油畫繪製的那些非常美麗的風景畫背景,以及他用銀尖筆或鋼筆繪製的素描畫。 丟勒作品《安特衛普的港口》,作于1520 年 如果我們把丟勒的風景畫匯集在一起,並排擺放,它們可能會組成許多類型。我們可以根據它們誕生的本質原因,或者説它們被創作的目的進行分類;也可以按年代先後,甚至根據地理位置進行分類。與很容易看出其確切的創作目的的裸體素描、服裝和動物習作、肖像畫頭部或手部習作一樣,很多風景畫是被當做自然習作創作的。它們成了丟勒的存貨,每當需要風景畫作背景時,它們就能派上用場。在丟勒的許多木刻畫和版畫中,我們都能見到留存至今的風景畫習作。但丟勒的風景畫中也有一些以水彩畫為主的獨立的美術作品。這些作品是精工細筆之作,每個細節都精緻入微,配上畫框,它們就可以直接挂在墻上了。在繪製水彩畫時,丟勒可能考慮過將其出售或用於交換,或是當做禮物送人,儘管眼下還沒有確鑿的例證能夠證明。但能夠確定的是,丟勒本人從沒想過將這些令人著迷的水彩畫中的任何一幅放入畫框。這些“獨立的”風景畫是丟勒在紐倫堡周邊遊覽時,在換馬或是讓馬休息的間歇,或是在他抵達當天遊覽的終點時畫的。它們其實就是丟勒抒發情懷的詩句,和所有的詩作一樣,其中也包含一些純想像的東西。沒有美術史家能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同這些風景畫一模一樣的地方,也沒有照相機能拍出這種風景畫,原因很簡單,畫中蘊涵了丟勒想像的火花。因此我們可以將丟勒的風景畫細分為自然風景畫和想像風景畫,在這兩類中我們還可以區分為 “獨立的”和“非獨立的”畫作。 此前的創作過程理解起來較為輕鬆,但現在我們遇上難題了。丟勒的一些風景畫是他真實所見,甚至可以識別出具體位置,另外一些則是他虛構的;一些風景畫精確地展現了客觀存在,精準地重現了地形細節,另外一些則是靈感和想像匯聚的結晶。讓人費解之處在於,還有一些風景畫是現實與虛構的混合體,其中既有源自大自然的部分,又有丟勒虛構的部分。丟勒對素材的處理非常隨意。突發奇想或是覺得合適的時候,他會把兩幅素描結合在一起,使它們融為一體;他能將一片真實的風景融入他從未見過的景致之中,同樣,他也能把自己描繪的自然景觀植入虛構的風景中。這讓我們再次看到一個居於兩種風格交叉處的丟勒。一方面,他繼承了中世紀藝術家的普遍觀念,也就是把風景畫當做非常實用的素材積攢起來,另一方面,他又是一個文藝復興的追隨者,任由心靈在自然和整個世界中自由馳騁。丟勒也是那些在其生活的時代留下印記的探索者和創造者之一,只是他用不著穿越大海去尋找新世界,而只用離開他身後的紐倫堡城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