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的幸福時光 （1）

阿爾上方斗篷似的白色陰霾已經開始退去，人們也逐漸走出冰冷。幸運的是這一切都從容地進行著。從房屋、公共汽車和人群的灰暗到南部的光彩炫目，這種突然轉變本該是難以接受的。但在阿爾，無論廣場、阿裏西亞女人、士兵、孩子，還是穿著白色法衣貌如河馬的牧師，甚至是妓院，這一切都很可愛。這裡美好的事物令人傾倒，文森特如同一個在教堂做彌撒時的新教徒一樣四處逃匿。他從北邊來到這躁動的色彩中要做些什麼呢？他的旅程對他來説似乎是一種荒謬的侵擾。他幾乎不敢觸摸任何事物。

奇怪的是他眼前所呈現的一切似乎並不是全新的。他曾在日本畫中悉數見過，雖然不夠詳細，但這種有別於北部的嚴謹，在華麗色彩裝飾下具有清晰氛圍的作品，他確是曾經見過的。這正是他夢想中的日本繪畫，清晰而簡單。事實上，他已經勾勒了這樣一幅美景，或者曾經嘗試過。他對印象派及其一些相關理論的個人想法已經驅使他傾向於這些作品的用色，但是在北部不相稱的環境中，這種做法顯得太過刻意了。白雪融化了，杏樹開始開花了。新的景象在他的眼前伸展開來，如若想要描摹這一切的本真面貌，就需要真實的色彩。每一天大自然都會平添一種全新的色彩財富；這裡萌發的任何事物都比在北部快十倍。阿爾的快速成長嘲笑著他尋找正確色調的努力。寒冷的西北風掠過平原，遠處的岩石微微發亮，大地呈現出一片奢侈的財富。阿爾最初的那一抹春綠仿佛是一個龐大的管弦樂隊用號角吹響新樂章的信號。無邊的天空展現在他的頭頂，並將光線照到最遠的裂縫中去，照進每個人心中最陰暗的角落。這裡的空氣卸下他肩膀上的重擔，他頓時好像長著翅膀一樣四處飛翔，而不是踩著庸俗的皮鞋四處奔波。他再一次開懷大笑，臉上深深的溝壑也舒展開來。

文森特開始繪畫。除此以外，他還能做些什麼呢？繪畫是唯一的可能，特別是在這裡，因為他一旦停下手中的畫筆，這美好的鄉村風光就會令他窒息。大門外盛開的一排排鮮花猶如一條條粉紅色和潔白色的小溪。天空中滿是粉色和白色的星星，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杏花芳香。樹木形成了悠長、潔白的隧道，逐漸地消逝在泛著微光的遠方，溶入綿延起伏的山脈中。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便可以將這種魔幻般的景象凝固。大氣中有一個光點，它不僅沒有將難以滲透的錯愕驅散開來，卻使得最細微的景象初露端倪。懸挂在空中最小的葉片清晰得猶如懸浮著的字母表。一片泡沫般盛開的花簇被盤旋的枝條緊緊纏繞著，仿佛是被褐色的臂膀緊擁著，而在泡沫光暈中的每一點繁花都好似夜空中的一顆顆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