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雷米療養院 （1）

提奧一直與佩隆醫生保持聯繫，也常收到凡·高的信，他因此非常了解凡· 高的狀況。但真正能夠幫助病人的是一種喜悅，而他沒有。凡·高不再像往常那樣把每幅畫都寄給他，提奧的判斷有時也不夠準確，因為他第一眼關注的不是畫作的藝術價值，而是其中傳遞的病人的精神狀況。提奧如此欣賞凡·高的畫顯然無法獲得多少喜悅。原來，他在古比爾畫廊的任何苦惱都可以對哥哥傾訴。而現在，從聖-雷米療養院寄來的每一封信都讓他提心吊膽。他在古比爾畫廊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難過。公司偏離正確的軌道越來越遠，提奧自然而然地成為所有人責怪的對象。他們沒有努力擴大凡·高的知名度，凡·高畫了那麼多畫，他們卻一幅都沒有賣出去。凡·高一有機會就誇獎自己的弟弟，説他是這一行裏最敏銳的人。對提奧來説，凡·高的誇獎比指責更讓他感到沉重。年輕的喬安娜看到這麼多信件，開始詢問提奧。提奧猶豫不決。她就快當母親了，該讓她承受這麼多擔心嗎？有時，他痛恨所有的畫作。它們就像毒藥，如果他的血液中沒有藝術的細胞，他的孩子也許會更健康。有時，凡·高寄來的畫讓他想起巴黎的日子，那時，兩兄弟正在費勁心力尋找希望。真理到底在哪，在巴黎還是在聖- 雷米？以前，他也曾問過自己，是巴黎還是海牙，是巴黎還是德倫特，是巴黎還是紐南，或者是巴黎還是博裏那傑？提奧也痛恨自己總有那麼多問題。

但當他開始跟妻子談起凡·高，他説得很順暢。他非常激動，滔滔不絕，喬安娜驚奇地看著他，有時他自己都感到驚奇。揭開畫作上的蓋布，提奧好像立刻擁有了無窮的活力。原來讓喬安娜感到害怕的顏色組合到一起，他們的小房間立刻充滿了新的光輝。提奧把每一根線條、每一種色彩、每一個細節講給妻子聽，就像一個小學生對著大師的作品讚不絕口。這個時候，提奧的思想超越了一切個人的障礙，認識到了哥哥設置的目標。他告訴喬安娜凡·高努力的方向，説他幾乎就成功了，卻又在某個地方遺失這個目標。喬安娜靜靜地聽著。提奧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像是在給他眼前的色彩配樂。提奧欣賞這些畫的時候，簡直把它們當作了父親晚上給他們講神聖的故事時用到的老《聖經》。這個時候，提奧沒有把凡·高當作自己的哥哥，而是把他當作一位尊貴的客人，一位有著天才的頭腦和謙恭的姿態的客人，一位讓他不敢仰視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