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在“競技”中成長起來的。在他幼年的時候,就赤身裸體地與大自然“競技”——追捕野獸時,經常“賽跑”、投“標槍”、擲鐵餅,部落戰爭中,不斷地“拳擊”、“摔跤”、“賽車”……在拼搏與廝殺的勝利喜悅中,實現了自身生存的願望,也滿足了內心卑劣的貪慾,而與此同時,還享受到了一種作為強者的快適。後來,社會生産力日漸發達,人們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再也不需要使用這種直接拼搏的手段了。但是它的外在形式卻被保留了下來,成為了一種娛樂;它所帶來的心理效應也在人類意識長河中沉積下來,並演變成為一種榮譽感。當年用以滿足生存慾望的手段,今天成了一種滿足精神需要的方式。暫且撇開宗教意義而論,奧運會中的冠軍所得到的不過是一個橄欖樹枝編成的花冠。然而,榮譽必須要讓人知曉,只有在眾人的讚嘆與羨慕面前,榮譽才能實現。從這個意義上説,在本質上這還是一種自炫的滿足。競技與舞蹈一樣,是古代社會的主要滿足方式。前面已經談到,一個在舞蹈中活躍的男子,與一個狩獵時靈活強壯的獵手、戰場上勇武慓悍的鬥士是統一的。性的慾望與物質的希求也是統一的。“兩種生産”通過這種自炫的滿足得到了發展。隨著社會的前進,物質生産的豐富,性的選擇逐漸與之分離,演變成一種相對獨立的美的追求。而且,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還形成了相應的標準。這些,都是以整個人類社會歷史的總和為基礎,以漫長年代人類性選擇過程中的心理沉積為依據的。當羞恥觀念導致人的身體遮蓋的部分越來越大的時候,古代希臘人借著競技的熱忱大膽地炫耀;當倫理的規範使得人的情慾表達的自由越來越小的時候,希臘人借著宗教的虔敬盡情地宣泄。文明的進展,使原始的物質豐産與種的蕃衍的欲求最後通過美的形態表現出來了。 在古代希臘人的心目中,美與健是分不開的,只有發育健全的軀體,才能稱得上美。“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康的身體”,這是他們信奉的一句至理名言。神和人都是喜愛這種美的人體的。在以人為中心的古典世界觀的支配下,神與人的距離縮到了最小的限度,祭神的活動很自然地與城市自由民的世俗娛樂活動聯繫在一起了。娛神,歸根結底還是娛人。尤其在西元前5世紀古典文化達到高峰的年代。前面談“神的世界”時曾提到的雅典衛城巴底隆神廟山墻上的雕刻中,就有表現這種盛會的場面。每逢這類慶典,一連幾天地舉行競技、舞蹈等比賽,人們在狂歡中度過。與其説是一個莊嚴的宗教儀式,不如説是一種與神同樂的公民傳統娛樂活動。在這種娛樂的陶醉中,美與健逐漸統一在一起了,力的競技成了美的角逐。到後來,雅典娜賽會中,還乾脆加上了選美的項目。甚至奧運會也成了富豪選女婿的好機會。美的角逐,成了當時時尚的觀念。西元前5世紀傑出的政治家、古典盛期著名的雅典執政官伯裏克利就曾説過:“我們是愛美的人”;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史》,第38-39頁。人們鄙視一切有礙運動的觀念和不夠健全的軀體,甚至恥笑“鄉下姑娘不懂得怎樣把衣衫撩到腳踝上”;在希波戰爭中,希臘人竟將波斯俘虜的衣服脫掉,恥笑其軟綿綿的白肉,以鼓舞士氣。喜劇家阿裏斯托芬告訴青年,只要聽他指導,將來一定能夠“胸部飽滿,皮膚白皙,肩膀寬闊,大腿粗壯……在練身場上成為體格俊美、生氣勃勃的青年”;蘇格拉底稱讚哲學家卡爾米特美,説“所有的人望著他像望神像一般”,而克雷封則説得更明確:“他的臉真好看……可是他要願意脫下衣服來的話,他的相貌就相形見絀了,因為他整個的身體才美呢。”塞諾封説過,“斯巴達人是所有希臘中最健全的,他們中間有希臘最美的男子,最美的女人。”……一切敬神的慶祝,重大的典禮,也都等於是健美比賽。雅典挑選最美的老人在雅典娜慶祝會中執樹枝;伊利斯挑選最美的男子向本邦的女神獻祭品。甚至,拉西提蒙人要他們的國王阿基達馬斯繳付罰金,因為他娶了一個短小的女人,大家認為他只能生出一個渺小的後代,生不出國王來。有人發現阿卡提亞有些美女比賽會已有九個世紀的歷史;奧運會上的優勝者,當時希臘最美的男子腓力普死後,當地人在墓上為他蓋了一所小廟……“這是由教育培養出來的感情,這感情又反過來影響教育,使教育以培養健美為目的”。丹納:《藝術哲學》,第318頁。 於是,在這種社會背景中,以裸體男性為典型,最早的人自身美的理性規範——波留克來妥斯的“法式”被總結出來了;古典時代晚期開始,大量的裸體女性形象被創造出來了。這樣,代表人類童年時代完美、理想的男性與女性終於在希臘的藝術中出現。這是人類性昇華期的一個明顯的標誌。希臘人以其特有的素質拋開了羞恥的觀念,把自己的感情對象化,並以深邃有精神內涵賦予自己所創造的裸體男女。正如黑格爾所説,“希臘民族性格的特點在於他們對直接呈現的而又受到精神滲透的人身的個性具有高度發達的敏感,對於自由的美的形式也是如此,這就使得他們必然要把直接呈現的人,即人所特有的受到精神滲透的軀體,作為一種獨立的對象來雕塑,並且把人的形象看作高於一切其他形象的最自由的最美的形象來欣賞。所以希臘人拋開不讓人看到人的自然身體的那種羞恥感,並不是由於他們對精神的事物漠不關心,而是由於他們要求美,就對涉及慾念的純然感性事物漠不關心。”黑格爾:《美學》,第3卷上冊,第158頁。當人們面對這些自己所創造的裸體人物形象的時候,一種審美的快適油然而生。這是一種唯人所特有的極高的精神境界。直到現代文明的今天,當人們看到這些雕刻中自己的同類袒裼裸裎地展現在大庭廣眾的時候,也許有人會感到羞恥,但是,在心靈深處誰也掩飾不了對他們的美的讚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