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達 1966年出生於中國安徽蕭縣 灰色的水泥地上放著一個半球形的龐然大物,像一把沒有傘尖的大傘。一座位於蕭縣縣城東北5公里處的農家院落,這是民間“飛碟狂人”杜文達的“飛碟基地”。飛碟有著神秘的面紗,聽起來像外星人的UFO。其實杜文達造的是一種“碟形飛行器”。30多年前,10歲的他看到一本《科幻》雜誌,從此在心裏埋下了關於飛碟的夢想。 第一台飛碟組裝,高2.37米,直徑5.15米,上中下三層。第一個“飛碟飛行員”是一位駕駛技術出眾的司機。隨著一陣馬達的轟鳴,飛碟在輸出功率高達360馬力的汽油發動機驅動下,不停地在原地顫抖。無論發動機怎樣轟鳴,“飛碟”三隻“腳”總不能完全離地。16個高速旋轉的螺旋槳葉片斷裂了一片,第一次飛行試驗失敗後的兩年裏,杜文達又造了兩台飛碟。夢想陪伴他度過了屢次失敗。幻想有一天,他的“碟形飛行器”可以用於軍事或者民航領域,或者用來做旅遊觀光、日常出行時低空飛行的交通工具。 2005年威尼斯雙年展上,我作為策展人,我請來的藝術家孫原和彭禹,提出了展出中國農民杜文達的飛碟的想法,我相當支援。我看杜文達只是一心專注在如何讓飛碟飛起來,我問他“要真飛起來了,怎麼降下來,你想過嗎?”他搖搖頭,笑了笑。開幕的那天,飛碟的發動機轟隆巨響,杜文達坐在裏面操作,螺旋槳掀起了巨大的旋風,草地被旋風吹出了陣陣波浪,人們也隨著波浪躲得很遠。我一方面悄悄擔心螺旋槳若飛出會砸傷人,又有些擔心要真飛起來了,怎麼落地?後來一陣冒煙,機器停了,我先跑過去看情況,杜文達的意思是,當螺旋槳的速度達到一分鐘一千轉時,這個飛碟和他就能夠浮起來,問題是他的製作工藝,在如此高速旋轉的情況下,材料和工藝水準都跟不上,橡膠燒起來,機器也就停下來了。杜文達很怕讓國家丟臉,成為有家難歸,我説:“沒事,全世界人都很崇敬義大利發明家達芬奇,但是他的發明從來沒有一個做成的。”這一次我到安徽蕭縣杜文達的家鄉,天氣非常寒冷,他很感動,説:“你曾説過會來蕭縣找我,沒想到真的來了!”我問:“威尼斯回來後,對你的報道是正面還是負面呢?”他説:“總體上負面比較多。”這次我請杜文達帶他的團隊再到上海來,不但要在美術館屋頂,城市的上空,架上一個飛碟,還要在廣場上,現場製作一個他設計的太空梭。 安徽蕭縣,杜文達家,2010年3月6日 蔡國強:我在展覽上會寫一句很大的標語:“不知如何降下”。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在威尼斯的時候講給我的,我很感動。我當時問,老杜,明天飛碟要是真飛起來了,你想到怎麼降嗎?他説沒有,我現在就想飛起來。太棒了。老外老問我,這飛起來到哪去呢?回中國了?從威尼斯回中國了,回安徽去了。這個很棒,所以我在你飛碟底下寫“不知如何降下”,這個太空梭旁邊寫“重要不在飛起來”,在夢想,在人的勇氣,這一點更了不起。
還有一個我們在走進去的一個大墻上,因為今年世博會的標語叫做“城市讓生活更美好”,他們是處處都有這句口號,跟奧運會“同一世界同一夢想”一樣的。我把很大的字噴在墻上,叫做“農民讓城市更美好”。整個中國現代化的建設,有多少農民工在各個城市流血流汗,才建設的這個城市。有人問農民工與這個世博的城市主題有什麼關係。我説要沒有農民,哪有城市啊? 杜文達:你是最理解農民的。 蔡國強:我也沒有,我覺得利用農民這個主題,把我們對於現代化的貢獻,把我們在鄉村裏面,或者在偏僻的地方探索的勇氣做出來。你説你最早知道飛碟是什麼時候? 杜文達:那是在小學的時候。 蔡國強:小學你就知道,那很厲害。小學那是哪一年?七十年代? 杜文達:對,應該是上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就知道了。 蔡國強:那是通過什麼知道的? 杜文達:通過雜誌。 蔡國強:你當時知道飛碟以後,你相信飛碟嗎? 杜文達:我當時對這個事情還不是相信不相信,認為這個飛碟的性能肯定很好的。 蔡國強:你當時考慮的是科學性能?你知道説飛碟都是説外星人的,你相信有外星人嗎? 杜文達:相信,我認識好多朋友是搞天文的,他們發現好多不能解釋的事情,他們都是我們國家非常有名的天文學家。 蔡國強:但是你也注意到飛碟性能很厲害,科技很高的。你跟我不一樣,我知道飛碟的時候,我是相信的,我相信外星人,我相信這個飛碟是無所不幹的,所以想到它技術非常高。所以你從小就很喜歡科技,很喜歡機械,喜歡製作,喜歡發明。 杜文達:就是想一些非常規的東西。 蔡國強:你慢慢地想做一些發明以後,你為什麼不做飛機、潛艇,像其他人做機器人,你會想做飛碟?
杜文達:因為飛機、潛艇,還有機器人,都是現有技術,另外還有一個不能比的,國家的這些專門的研究機構和生産廠他們都在做,我們和他們比的話,根本不可能比過他們,做出來的産品也不可能有他們性能好。我們要做的話就是他們不敢做的事情。 蔡國強:所以其實你抓了一個科技上的空當,以前因為飛碟沒有多少實用價值,至少在我們國內專家來看,他們都不做飛碟,都做飛機,做這個做那個。但你做飛碟的時候,開始是有策略性地選擇飛碟這個題材,但你做它的時候,你是想賺錢,還是因為你有個夢想,要發明一些東西?你要賺錢,這個飛碟要有很多功能性,要灑農藥、搬東西、觀光,你是怎麼想的。 杜文達:我們原來想就是把它作為一個很好的交通工具,在軍事上或者在民用上都可以使用的。我們在05年11月27號國防科工委邀請我們去了,去談那個事情。當時因為我們這個技術還不成熟,我們也不敢接。 蔡國強:不敢接國防科委的事情幹。 杜文達:我們這個技術還不成熟,接過來之後,因為跟軍隊打交道,我們沒把握。 蔡國強:但是你為什麼不認為,你跟他們一起做了,他們就會幫你的忙,從預算、資金、科學技術、材料都會幫你的忙。 杜文達:因為是有一個投資商的,他在左右這個事情,我只有研發製造,可是決策權是投資商來決策,他給我們提供資金,按照他的要求來做,他希望他來控股。獨立去做,所以這個機會我們就失去了,實際上,這個機會放棄是個錯誤。 蔡國強:05年,是我們做威尼斯之後? 杜文達:對。 蔡國強:國防科委他們主要是從軍事上? 杜文達:軍事上用的。 蔡國強:我看你這個蕭縣不是很方便,現在當然有公路了,是不是因為不方便,使你想到做一個交通工具,飛碟很方便的。 杜文達:這是有一點,可不是主要的。 蔡國強:還不是為你這個縣? 杜文達:對。 蔡國強:也不是因為你住在鄉村很不方便,你是為全人類,為中國人?
杜文達:為中國人。 蔡國強:你還是有責任心的人,不是因為家鄉太偏僻,弄一個飛碟可以飛出去。做到現在,最困難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放棄。 杜文達:沒有想過放棄。 蔡國強:包括資金,包括技術上碰到難題的時候。 杜文達:資金上碰到難題的時候,我們會通過別的途徑解決,可以自己做生意賺錢,我現在和新加坡人在上海合作公司,也在慢慢賺錢。 蔡國強:你們公司做什麼事情? 杜文達:做的是一種新型的電車。那裏面技術有11個專利都是我的。我們這個電車的電機是節能的,性能要好。我們選用一種電池,和燃料電池差不多的,沒有污染的,成本比較低,運輸費用也低,所以前景比較好。和我們合作的是上一任的新加坡商務會長。我利用這個機會做電動飛碟,實際上我已經好長時間在實驗。我設計電動的發動機,它的性能比現在的性能要好得多,已經完成了初步實驗。我的電池解決了,發動機解決了,做飛碟這塊核心部分都解決了,我就可以完全組裝了。 蔡國強:你其實在做別的賺錢的事情上,很多科技成本可以滿足你發明一些東西的慾望和雄心壯志。可是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做飛碟? 杜文達:因為我前期投入很多,在技術上已經慢慢地完善。再一個,我打算做的事情不可能放棄。 蔡國強:一個要持之以恒,不要放棄;第二是你已經投資很多了,放棄就白白打漂了。 杜文達:從八幾年就開始考慮這個事情,幾十年了,再放棄就可惜了。 蔡國強:這些跟你一起幹活的哥們,他們的工資各方面都比較穩定了?有錢拿了,養家糊口沒有問題了。 杜文達:對。 蔡國強:咱們在中國館,我記得你們很多人幹的很久都沒錢賺的。 杜文達:我們有好一段時間都是沒有工資的。
蔡國強:你這麼做會不會周圍的人説你不太正常,是瘋子。 杜文達:説了。説得很多,但是説完以後,不會打斷我做自己事情的路。 蔡國強:別人這樣説會不會更刺激你? 杜文達:並不是説泄氣,沒有。 蔡國強:你老婆一直支援你做? 杜文達:對。 蔡國強:她平時做什麼? 杜文達:平時在家裏面幫我做事情。 蔡國強:以前種田,現在不種田了? 杜文達:不種田了。 蔡國強:老杜你很幸福啊,老婆支援,兩個孩子讀書又讀得好,你在村裏面,在全縣你都是一個名人。 杜文達:我應該是臭名。 蔡國強:為什麼臭名? 杜文達:説我瞎搞。 蔡國強:但現在不會了,跟新加坡都合作做那些事情,當地人聽起來多了不起,你們那個縣裏面的領導對你的事情知道嗎? 杜文達:知道。 蔡國強:他們有沒有支援你? 杜文達:因為我們這邊很困難,支援很少。 蔡國強:你們這個縣窮。 杜文達:我們這個縣很窮。 蔡國強:你這個是有計劃的。老杜你其實很熱愛科學的。既然你熱愛科學,你讀書讀到哪一年停了? 杜文達:當時讀書的時候,我們讀到初三,家裏面的條件不允許。 蔡國強:讀書讀的好嗎? 杜文達:讀書成績很好的。 蔡國強:家裏面成分也有點不好,爺爺是地主? 杜文達:對。 蔡國強:爺爺是地主影響你讀書嗎? 杜文達:當時不影響的,因為家裏面地都是生産隊裏面統一種地。 蔡國強:要回來幹活。 杜文達:要去掙工分。 蔡國強:你邊掙工分,邊做這些。 杜文達:一邊幹活一邊學習這些東西。 蔡國強:你現在會擔心媒體關注比以前少了嗎? 杜文達:不熱鬧了更好,媒體來得多了,耽誤時間。 蔡國強:你覺得飛碟是藝術品嗎? 杜文達:模型是藝術品,使用了就是工具。 蔡國強:你認為飛碟從創造到製作,從無到有的過程還是藝術品,有意思。你覺得自己是藝術家嗎? 杜文達:我基本上不認為自己是藝術家,我只是幻想家。 蔡國強:你對人家把你叫做農民發明家,心裏會有抵觸嗎? 杜文達:很好呀。我也沒上過大學,農民就是農民,沒什麼不好。 蔡國強:其實你製造飛碟和那些科學家做的事是一樣的。 杜文達:他們壓力大,我沒有壓力,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蔡國強:是的,藝術家如果有壓力,就不會是好藝術家,道理是一樣的。創造是目的,不是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