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仲坤與竇唯
如果你是唐朝、魔岩三傑、超載的歌迷,會經常在專輯內頁中發現一個名字———顏仲坤,當年滾石唱片魔岩廠牌殺進國內,做出來中國搖滾樂隊史上最為光芒萬丈的幾張專輯《唐朝1》、《黑夢》、《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垃圾場》、《超載1》……不管各自風格有多麼特立獨行,混音師都只有一個,他就是顏仲坤,而他手下最新的作品,就是搖滾教父崔健的《光凍》,剛剛在第27屆金曲獎拿下“最佳演唱錄音專輯獎”。
在一張專輯中混音師是做什麼的呢?就好比是一盤番茄炒蛋,如果詞曲是番茄和蛋,編曲就是配菜師:多大分量以及需要哪些配料調料,而混音師就是掌勺的廚師,負責把這盤菜炒好。
日前顏仲坤出現在廣州擔任2016滾石原創樂團大賽決賽評委,滾石唱片和中國原創樂隊的關係錯綜複雜,顏仲坤作為重要的幕後功臣是直接的參與者和親歷者,他見證了中國搖滾樂的石破天驚,也目睹了凋零。在做評委的間隙,顏仲坤接受了南方都市報的專訪,他坦言,一度對中國搖滾樂的發展不抱任何期待,但滾石聯合阿裏音樂重新組織了原創樂團大賽,諸如“每個星期二下午”等樂隊的出現以及年輕人的觀念轉變讓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專題撰文:老丁實習生 郭泉鈞
他從黑豹、唐朝、“魔岩三傑”一直“混”到了崔健的《光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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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唐朝竇唯們混音前,和他們連面都沒見過
顏仲坤註定和中國搖滾有不解之緣,當年竇唯還作為主唱的黑豹樂隊錄製《黑豹1》,他就是製作人李振權的混音助理,當年中國內地的搖滾樂以及原創音樂環境還是一片蠻荒,諸多幕後工作人員多是來自台灣地區。做了9個月助理之後,顏仲坤被製作人賈敏恕在淩晨三點打電話求助,然後開始做《唐朝1》;再後來就是被李宗盛挖角,直接進入到滾石製作部製作“魔岩三傑”。
做《黑豹1》時顏仲坤就領教到竇唯超厲害的V ocal,而與黑豹樂隊西式流行金屬不同,唐朝樂隊就已經有了很多中國文化的內蘊。顏仲坤説自己作為正式混音師混的第一張專輯就是《唐朝》,而後來唐朝第三張專輯《浪漫騎士》也是他來混音,所以算是挺有緣分,但其實混《唐朝1》之前他都沒有見過丁武、張炬、老五和趙年,“賈敏恕是製作人,都是他把東西錄好了帶給我混,都沒有讓我見過照片,他只是形容他們都身高180公分,頭髮有多長,然後我就開始混了,混他們的音樂其實我覺得是非常享受的,因為那之前我都是聽西方的搖滾樂那種風格,這種非常濃厚的中國特質的風格之前沒出現過,我就覺得太有趣了”。
可能是因為氣血相通,可能是趕上對的人,顏仲坤説在混《唐朝1》時並沒有太去摸索,反而就是每一首歌開始混了心裏都知道要幹嗎,混成什麼樣子心裏都清楚,就像做菜看到食材就已經知道該多辣該多鹹該多酸該多甜,做出來之後的菜色已經胸有成竹,“從技術上説我當年肯定不如現在,用一種最陳腔濫調的説法來説就是拿一顆搖滾心彌補了我當時技術經驗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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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見上面了,“那時候都年輕嘛,唐朝樂隊人高馬大,頭髮都很長,我也是啊”
當年的一切就是那麼有緣,顏仲坤説把《唐朝1》混好之後,賈敏恕寄給唐朝樂隊,大家聽了都挺高興,然後唐朝樂隊就特別讓滾石的工作人員帶來幾張他們的照片,在背面寫了一些感謝的話,顏仲坤才知道原來他們長這個樣子。
唐朝樂隊“鮮肉”時還是非常風度翩翩的,四個都是大長腿,長髮飄飄,氣質顏值都超凡脫俗,顏仲坤説做完《唐朝1》就開始做“魔岩三傑”的專輯,1994年春天的時候在北京的兒童藝術中心舉行發佈會和小型演出,自己被賈敏恕帶過來才和他們認識。初次會面,顏仲坤説也沒有多大衝擊:“那時候都年輕嘛,唐朝樂隊人高馬大,頭髮都很長,我自己也是180公分,我的頭髮也是長過腰都遮住屁股了,再加上我從小就聽西方搖滾,聽Yes和PinkFloyd,所以唐朝對我來説就是另外一個樂隊嘛。”
當然這只是從視覺上來説,接下來慢慢接觸開始變熟,一起吃飯一起聊音樂,“我覺得特別能讓我感受到他們的那種熱情以及真正想要闖出一片天地的那股衝勁”。後來顏仲坤還帶著唐朝去日本福岡參加音樂祭。
除了唐朝樂隊,顏仲坤合作較多的就是竇唯,當年賈敏恕主張去美國租個便宜的錄音棚專心做“魔岩三傑”的後期,但在混完《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後,突然接到台灣來的電話——— 父親病危,趕回台灣送完父親最後一程後回到美國,開始混竇唯的《黑夢》。當時他心情非常壓抑沉重,而這些情緒也都和《黑夢》的意境相契合。混完《黑夢》後,顏仲坤還幫竇唯做了《艷陽天》,身份已不僅是混音師,還是錄音師和製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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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紅磡搖滾”:真的是很傳奇,一路做下來完全沒有疲憊感!
中國搖滾樂隊歷史上最震撼的一次演出,就是1994年在香港紅磡的“搖滾中國樂勢力”,關於這場演出已經被充分解讀和神化。顏仲坤當天就在調音臺和錄音師金少剛一起負責音控,回想起當年這段傳奇經歷,他就説:“其實真的是很傳奇,真的是。”
當時在演出前一天,顏仲坤帶著竇唯和樂隊一起排練,再次見到唐朝和小竇(顏仲坤還是習慣稱竇唯為小竇)大家都很開心。演出開始金少剛專門負責管節奏組,就是鼓和貝斯這一塊;顏仲坤則專門管唱和吉他,比如哪些地方需要調整、需要效果都是和金少剛一起互相交流。
現在回想當年場景,顏仲坤還是很亢奮,雖然自己之前在台灣看過很多西方樂隊的表演,但這次,能夠感受到香港歌迷的震動,尤其到比較重的節奏,整個觀眾席都在上下晃動,當時在P A臺也能感受到這種震動,真是一次特別的經驗。因為臺上的竇唯、張楚、何勇以及唐朝樂隊所表演的歌曲都是自己混音,再加上當時的燈光設計和所有情緒都很到位,“魔岩三傑”和唐朝的表演風格完全不一樣,所以一路做下來完全沒有疲憊感。
經典場面:竇唯給何勇吹笛子伴奏,其實事情超簡單
這場演出最經典的一個畫面是當何勇演唱《鐘鼓樓》時竇唯上去笛子伴奏,諸多後輩沒有去到現場只是看錄影帶都能深受感動,對於這個畫面,顏仲坤説其實很簡單,“大家都是一起去香港,何勇就説竇唯你幫我吹個笛子唄,然後小竇就説好啊,就這樣啦,其實事情很簡單,真的很簡單。但是當事情發生了,在舞臺上那整個視覺和聽覺就超級具有感染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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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凍》在金曲獎只拿技術獎,我絲毫不驚訝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中國搖滾樂這幾十年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達到巔峰,然後迅速衰落,唐朝樂隊第二張專輯就備受批評,張炬去世,何勇、張楚、竇唯等都有各自的問題,超載樂隊《超載1》雖然口碑不錯但並未進入主流視野,再然後就是滾石唱片魔岩文化因為賠錢和無法應付盜版而撤資,“中國火”火了一下,然後迅速熄滅。
1996年之後顏仲坤也回到台灣,繼續做自己的混音和製作,包括徐懷鈺和蔡依林的第一張專輯,還有迪克牛仔、動力火車和董事長樂團,還有羅志祥、陳珊妮……就像他當年連續做《黑夢》、《艷陽天》和《超載1》,音樂風格這些對他來説沒有障礙,從玩重的到玩輕的,從玩思想的到玩生命,都可以找到方式去呈現,聽到聲音之後很多技術動作都是一個直接的反射動作,不需要太多思考。
再然後,2005年開始顏仲坤定居北京,一度在張亞東的“東樂”做後期,近些年又開始跟“搖滾教父”崔健合作,先是混完《藍色骨頭》的原聲帶,還幫著做完一個現代舞劇的配樂,然後再開始做了《光凍》。
《光凍》問世之後,外界反響不一,諸如台灣樂評人馬世芳都對網民“不鹹不淡、評價一般”感到意外,因為他確定這是一種殿堂級的經典,無論詞、曲、編、錄、奏都是“傲視中文世界的神品”。但是很遺憾,《光凍》在第27屆金曲獎只拿到一個“錄音演唱”技術提名,雖然最終獲獎,但都未免顯得尷尬。
對此,曾經當過金曲獎評委的顏仲坤説絲毫沒有驚訝,因為這畢竟是台灣地區的口味,就像一部好電影也未必能在電影節拿到獎,這很正常。而對於外界反響一般,他就説這也是時代現象,這樣一個有深度有意義的作品沒有更多小朋友關注其實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首先音樂人肯定是要對得起自己,“至少我們自己知道我們是盡百分之百的力量去完成一個心目中所想要呈現出來的東西,説穿了我們的工作其實就是在幫中國流行音樂累積産品目錄,只要一直持續在做好的作品,好作品的幾率就能增加”。
説紅磡爭議
它並不是陰謀,它是一件好事
背景:1994年在香港紅磡舉辦的“搖滾中國樂勢力”已是經典,後來竇唯有一些爭議言論,比如“搖滾誤國,紅磡無需紀念”;比如“紅磡演唱會是一場陰謀”。
“這當然是他解讀整個事情的方式啦,那就是我不能説我同意但我尊重他看事情的角度。我們都必須承認音樂這個東西它其實是一個商品型的藝術,至少整個演出造成了更多的人能夠欣賞或是接受中國的搖滾音樂或樂隊音樂這個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張楚、何勇、小竇、唐朝,各式各樣的表現方式也為中國後來開始玩樂隊音樂的人很好的榜樣,至少從我的角度來看它並不是陰謀,它是一件好事”。
説消費情懷
做藝術就是應該拿出來賣
背景:曾經和顏仲坤有過合作的丁武、高旗等搖滾大叔站上湖南衛視《我是歌手》唱紀念張炬的《禮物》,一度引發消費情懷和吃老本的爭議。
“我個人覺得提出這種論調的人其實是蠻幼稚的,他完全不理解音樂作品跟商業機制基本上是密不可分的一個東西,做藝術就是應該拿出來賣,否則就是孤芳自賞。今天你創作者不掙錢你讓他如何生活,他都吃不飽了他還能怎麼創作”。
説唐朝
創作力有落差?談論這種事情對於整個大環境沒有任何幫助
背景:《唐朝2:演義》曾經備受批評,所以外界對唐朝樂隊的創作能力提出質疑,甚至有“代筆”等傳言。
“我只能夠説我沒有權利發表任何評論,因為談論這種事情對於整個大環境沒有任何幫助,我更希望所有人根本就不用去研究這種事情,你就好好從那一張專輯裏面去吸取你想要的音樂養分或者是去享受,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為這種事情跟現在這種娛樂圈裏的緋聞啊八卦啊其實是沒有什麼兩樣的,所以根本就沒有必要,就是好好去欣賞音樂,或者是你要支援一個玩音樂的人就從他那裏去吸取你所能夠吸取到的養分就夠了,這大概是最好的方式”。
説竇唯
和他合作是高級的樂趣
“其實在《艷陽天》有些鼓是小竇自己打的,他的節奏、穩定度、鼓的音色的掌握真的不錯,對於鼓手來説力道的不穩定會導致音色不穩定,但小竇沒這個問題,他沒有用什麼花哨的技術來炫,用精簡和穩定來把歌的節奏表現出來就是成功。我們在錄《窗外》的時候,他在中段有一些算是用假音唱高音,那個抖音只有他可以別人做不出來的。其實我們在進棚前錄小樣這一段是沒有的,但在正式錄製時他很即興用嗓音當作樂器演奏的一個橋段,那段聲音一齣來我覺得‘哇,太爽了’。和他一起合作是很高級的樂趣,溝通上沒有問題,做音樂最好玩的地方就是説大家一起合作然後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貢獻出來。在生活上,1995年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小竇不太喜歡呼朋引伴,這種生活我是非常尊重的。”
説崔健
他沒有其他方面的享受,只有做音樂讓他享受
“在他的生命裏面他沒有什麼享受,他沒有其他方面的享受,只有做音樂讓他享受。例如説喝一杯好咖啡、吃一頓好飯啊對他來説其實也就那樣,懂我意思吧?反而是在做音樂的過程裏面對他來説才是真正的享受。並且是對他想追求的東西沒有追求到絕對不罷手,包括話筒的擺位、收音這些問題,都是很純粹的藝術跟技術的交流,所以沒有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