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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唯:寫《殃金咒》因河流漂死豬的新聞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4-02-20 09:17:35 | 文章來源: 紐約時報中文網

竇唯(資料圖片)

竇唯(資料圖片)

1月22日晚,在位於上海江灣鎮的聯合國南南全球環境能源交易所裏,由我策劃發起的取名為山河水/潸河水的生態藝術展演在這裡上演。我特別邀請了原黑豹樂隊主唱竇唯來演出他新創作的一支長達50分鐘的曲子。很多人可能會好奇,生態和音樂是什麼關係?竇唯和水生態危機又是如何聯繫上的?

這要從2010年説起,那年西南大旱,我在北京參加知識界和環保界的一次集會,討論大旱背後的天災人禍,在會場認識了獨立探險科考學家楊勇。

2013年底,楊勇告訴我他在和一些民間環保團體寫作《中國河流最後的報告》,試圖在中國十三五期間——中央和地方設計和落實水電及生態佈局的關鍵時,傳遞民間團體所看到的水生態巨災風險。“這個報告是自然之友組織撰寫的,最後在北京發佈,但是從現場和後續的傳播效果來看,應者寥寥。”楊勇先生語氣裏透著焦慮和失望。

而在此期間,我則沿著滇池污染和滇中調水去研究區域的水症候,並順湄公河南下,研究泰緬邊境的河流、生態災難、族群問題。我發現這些海外區域的生態隱憂,也都和河流和水資源相關。

幾乎就在同時,我聽到竇唯發佈的最新專輯《殃金咒》(2013年10月出品)。在這個被音樂和娛樂界理解為竇仙“離魂大戲”和黑色死亡的金屬音樂裏,我感知到的卻是不同的資訊:在佛教的概念裏,死亡之後身體可分為前陰身、後陰身、中陰身,所謂“前陰已謝,後陰未至,中陰現前”,《殃金咒》就是給中陰身超度的經文。結合當時讓環保界震怖的一個消息:中國水利部的一項權威發佈,中國自上世紀五十年代以來,損失了2.8萬條河流。排除宗教含義,就其深層邏輯而言,我認為中國的知識界需要生産一部知識意義的《殃金咒》,對造成“河流屍骨”纍纍的深層原因進行分析,同時對中陰身進行超度——也就是對既有的水利用模式進行解毒,同時為中國河流的未來招魂。

在我看來,中國水系現存的危局和已經往生的2.8萬條“河流屍體”的白骨纍纍景象,被一名做音樂的知識同儕揭露地如此透徹。後來和竇唯談話時,經其本人證實,他寫《殃金咒》最重要的外界刺激是看見河流漂死豬的新聞。

我從竇唯黑豹時期起,就一直在聽他的持續創作,如《黑夢》、《山河水》、《三國四記》、《五鵲·六雁》、《簫樂冬爐》等,尤其是《山河水》之後,他形成了相對成熟的表達方式,那就是基於中國傳統文化、民族器樂聲音肌理、西式midi聲響編排方式,對中國時下變化的深刻覺察和聲音評論,他已經從調性和旋律性音樂,轉向創作“音景”(soundscape)。

2013年10月之後,我已經在準備一場跨媒介的生態展示計劃,並成天泡在上海的圖書館和書房裏,整理各種龐雜的文獻。我時常路過一個位於五原路叫“褒德里”的廢墟里弄:這個廢墟被圍墻分割,裏面殘留著一些建築軀殼,那幾個老版本的隸味刻字仍挂在里弄入口的門楣。也許是這段時間長時間整理水文獻的關係,觸目皆水,我覺得這個“褒德里”藏著一個“褒德里亞”——與法國那個思想家鮑德里亞同音。

我突然覺得中國山水自崑崙南下東漫,過中原而入海,簡直就是一個巨大體量的山水建築,我們在這個建築裏設計風水、爭奪江山社稷、過著各種恣睢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我們對這個巨大體量的建築可以隨意切割、砸碎、填埋,就像我們對待一個上海的西式“褒德里”里弄。我們對待褒德里的殘忍,就是我們對待山水的整體擬象。於是,我在想能不能做一個山水展演,我來找個空間演奏山水音樂、呼朋喚友,然後把這個活動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和音響放到褒德里廢墟的四週,做一個聲音塗鴉,作為對“山水建築”的憑吊。《殃金咒》的出現,讓我認為最合適來表現這一主題的音樂家應該就是竇唯。

我通過朋友要來竇唯的電話,通過短信發去《褒德里》山水聲音塗鴉計劃,試圖在廢墟現場演奏音樂,但被回絕。後來我又寫了一個更長的展演藝術概念設計,主題是山河水:三經注水、隔物致知、自然生藝。我再通過同事把方案發到竇唯的郵箱裏,這次竇唯很快回復説非常感興趣。

其時,竇唯剛剛創作了一首音樂《潸何水》,其靈感正是來自於那條2.8萬條河流消失的資訊。我和他最終確定由他表演《潸何水》,我準備彝族《指路經》文獻和現場文獻裝置,並在他演奏的同時抄寫《山海經》和《水經注》。

我對水危機的三經注水呈現方式得到他的認同。彝族從西北一路南下,散落在中國西南,至今仍然使用《指路經》為亡魂指路回歸祖地的傳統,其中提到大量山水的名字。《山海經》是上古中國的山水、天地、宇宙觀,是經紀山河的産物,而《水經注》可以視為當時的“科學家”實地考察水系的“科學文本”,這兩本書記錄的山水景觀和2.8萬條死去的河流一樣,基本上成為亡魂。從這個意義上,現場書寫《山海經》有“指路”的效果。

在1月22日晚的表演中,竇唯先錄製了50分鐘的《潸何水》音樂做襯底,然後他現場使用電吉他和父親竇紹儒、midi音響師共同即興演奏了一部聲音文獻意義的山水危局。“我在錄音室部分的山水,可以説是一種理想風景,就像中國傳統書畫中的山水,但是在現場部分,我有時候故意加入一些噪聲,有時候甚至用手指撓弦,表達內心的那種煩亂、現實空間的雜亂、污染之類亂局,”竇唯解釋説。

從一開始設計時,我除了想讓公眾去理解竇唯與山水、人造物、災害有關的聲音和音樂背後的文獻價值之外,還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楊勇野外科考的諸多震撼發現。我們三個人各自獨立的研究出現了精神地理格局的類似,均發源崑崙、晃漾生活四週、且都顯露出敗相。

我試圖通過竇唯在音樂界的號召力,讓公眾通過一種非學術、非《中國河流的最後報告》式的創新傳播來達成一種新共識,並試圖通過建立三江源科考基站、開展中國三江全流域災害研究、引導城市化水利用模式轉型等方式形成落地執行。現場結束後我們接受到20多家機構的邀請,希望能開展合作以保護山水生態。但同時,我檢索微網志和次日的新聞,發現許多媒體仍把注意力放在竇唯的娛樂屬性上,大部分媒體將這個活動放在娛樂版。即使是從文化演出的角度寫,也是在關注竇唯的“垂簾演奏”和個人生活史,並非竇唯音樂真正指向的山水危局和內心厄望。

演出後的次日,我和竇唯做了近兩個小時的對話。竇唯沒有跟任何媒體進行直接溝通,我事先蒐集了一些媒體提問,舍去了涉及私人生活的部分,希望通過對話的方式,對這場音樂、人類學、獨立科考、三江源自然力倡議的《潸何水》藝術現場互動進行反思和總結。

問:水主題含公益的活動,是否第一次?

答:原來好像有過,但印象不深。

問:把不同的人放在一起做事情,好處壞處各是什麼?

答:不敢妄加評論,只擔心落入俗套,做表面文章,但正面也有。比如玉樹,我以前只以為是災區,現在一看是煥然一新。有時候,壞事會變好事,也有時開始是好事,但是之後又會跑偏。所以需要沉穩、耐力,同時保持清醒。

問:我們這次的水討論,沿著地理走向,從西北到西南,從西到東,梳理了一個大的架構,在這背後其實都是私人化的山水生存經驗和研究體悟。你個人在北京有什麼跟水有關的記憶嗎?

答:基本上兩個字:痛快。但是從現在的角度來看,實在慚愧,不夠節省。小時候院裏公共水龍頭,用來衝涼,完全沒有細水長流的概念。現在似乎有,但是不知道晚不晚,因為現在似乎岌岌可危。

問:小時候有沒有在北京看到過現在看不到的水風景?例如湖汊、蘆葦、水路縱橫。

答:的確有,比如説十渡。北京周邊的一個山區,擱現在叫旅遊勝地了。現在去和我們上初二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原來有比較湍急的河流,現在怎麼沒有了。我當年的印象完全沒有了,我們班裏同學暑假自己組織去玩,晚上有月光,坐在河邊,水邊唱歌,現在都沒了,變成帳篷、旅館、汽車。我們當時是做馬車進去的,還趕上一場滂沱大雨,山都已經霧濛濛了。後來再去十渡,就感覺特別幹,不潤,也是夏天,完全感覺硬邦邦的,車一過,暴土揚塵,當年的印象蕩然無存。

問:現在的北京是出了名的環境差,現在會每年找地方躲避,找記憶中的這種的風景嗎?

答:老是想,但是看到一些新聞,不去也能想像大概的場景——售票、人群、車輛。一想到這些,算了。反倒是,我們2012年底,在東南亞轉了轉,比如寮國,我居然看到小時候電影裏的場景,農婦背上背著孩子,在河邊用棒槌洗衣,邊上是茅草屋,河流小橋在旁,還有小黑豬亂跑,我站著看了半天。水也很乾淨,我一看就覺得是有心的。

問:網路有個新聞,説你在錄製雨吁專輯的時候,好像説錄著錄著,被水淹了。

答:我們錄製的時候,區域內的水管爆裂,噴出兩米多高的水。短時間水漲到腳踝了,很快就到了膝蓋,我們就趕緊往外搶設備。錄音的地方在德勝門,老德勝門,還沒修,那時候應急響應還有限。我們當時戲説,是不是雨吁錄音招來的水啊?

問:不過説到音樂,它還真有儀式的招雨、止雨的功能,你相信這些東西嗎?

答:我相信“神靈”自有主張,它不以人的意願而變化。它會提示,如果你做得不對,它會提示,做得對也會。並非是人主導一切。人沒有考慮自己做得怎麼樣,只是想神靈保祐自己,基本是一廂情願。

問:你做的音樂中,宗教色彩最濃重的是《殃金咒》嗎?

答:《松阿珠阿吉》比《殃金咒》更融入。更準確地説這兩張只是有些宗教元素而已。《松阿珠阿吉》就是藏語中的35651幾個數字的發音,我們當時是用唱名,就是“米索拉索多”,對應藏文有了這個。我不懂藏文,當時一巧合,錄音整理過程中,我們正好翻到了一本兒有關藏地的書,有一個漢藏的對應表兒。因為其中有一首反覆重復“mi sol la sol do”的樂句,後來就用了這個名兒,沒什麼更特別的意思。

問:這種命名方式,倒是很“不一定”。

答:這個不一定其實是因為以前有許多過分刻意和人為的彎路。到了不一定階段,我覺得自然了。

問:當時寫黑夢的時候,是通過什麼方式寫歌的?

答:那時候是僵化的所謂苦苦創作,如何鑽研措辭,挖掘感受,表達之類的....。.雖然拙劣,但還算真實。再往後覺得這種表達有點兒多餘,每個人都有感悟和自己的話要説,都表達,最後就有點兒亂糟糟。甚至失真。

問:你在做音樂的時候,會大量的聽嗎?

答:2000年以前還聽,國外的居多,那時候還有一些新鮮的聲音能刺激到自己。到2000年之後很少,幾乎聽不到了。後來,基本就是聽自己的東西,因為錄音的成果更多了,需要反覆斟酌的內容也就多了。現在也有一些完成了還沒發表的,也許應該放緩下來,有時候又希望做出來就發出來,別人能聽到當時的一些感受,所以會比較矛盾。

問:這些音樂都有手稿和曲譜嗎?

答:沒有,我們是“不靠譜”。昨天聽玉樹的朋友也説,格薩爾王也沒有譜,全是口傳心授的。

問:《三國四記》《暮文良王》一直下來,這些專輯充滿了中國古典的意象,好像是在這段創作的時候看了很多古書,事實上是怎麼樣?

答:並沒有.....。.閒翻是有,純屬個人愛好。初中接觸文言文,就喜歡,我還問堂兄,我們為什麼不這麼説話,多好聽,多簡練啊。

問:你的藏書是什麼類型?舉幾本常翻的書名。

答:不敢説藏書。常翻的,比如説《世説新語》,看了好多年了.....。.

問:那有沒有想過做一個音樂版本的世説新語嗎?

答:文本看到的和聽到的不同,所謂字不正則腔不圓,如果不能做到天衣無縫,不敢妄為。

問:講到古書老字,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藥”的正體字,是草頭下一個音樂的樂字嗎?

答:據我有限的所知,音樂在遠古時代是可以統治國家的,那時候可以用音樂統治國民,它會對人的身心起到潛在的作用。悲傷、憂鬱的聲音可以在身體起作用,如果再加上天然的草本,有這種可能性。

問:再談到字,我們在現場演奏潸何水的時候,我在抄寫山海經的時候,影影綽綽聽到童子君在念“多高的什麼,能建造多大的什麼”,那是什麼唸白?

答:這是特別巧合的事情,我在得知你們的環保理念之後,我居然從書架隨手拿了一本書,叫《病痛時代》,是一個在中國清朝時期的美國人寫的,叫E.A。羅斯。裏面是老照片,我翻看的時候,突然看到一些文字,説那會兒的山川地貌河流,我覺得這個和潸何水有關係。那時候是清朝,已經有很多問題了,雖然我們看清代有生態,比如你們現場展示的運河全圖,我們覺得很美了,但其實那會兒已經問題重重。比如貪污腐敗、森林砍伐、河床破壞等。我這些文字劃下,讓童子軍念文字。念完之後很順利錄製下來,我覺得放在裏面很合適,和水主題很合適。我沒發表的專輯有張叫《山水清音圖》,裏面有個小男孩兒的唸白,我朋友的侄子,用客家方言念的《幼學瓊林》,小孩兒音色很好聽。

問:在做這些音樂創作的時候,你還會有其他的表達方式嗎?好像你畫了很多畫。

答:我的愛好是四個字:音體美文——音樂、體育、美術、語文。畫畫兒這個事兒,甭管我畫什麼,我覺得這個過程特舒服,可以忘掉一切,所有精力就在畫面上。東南亞走一圈,一路在畫,用蠟筆、油畫棒、鉛筆。水墨我很少用,它對於美術愛好者來説需要材料比較繁複。有熱情的朋友説,我幫你出版畫冊,我還是婉言謝絕,我覺得出版就變味了。我也寫隨筆,用文言寫的也有,我覺得古文比現代文字更具有美感。

問:我們在做潸何水展演的時候,用了很多物品裝置、物體、古文字,所以我們稱之為“隔物致知”,也有隔著死去的2.8萬條河流思考的意思。你整體怎麼看待我們通過音樂、人類學做的這個三江源生態藝術展演的效果?

答:這也十分巧合,我在創作《潸何水》的時候,也看到2.8萬條河流這個新聞。你問過我《殃金咒》的時候是不是參考過佛經,其實刺激我錄《殃金咒》的是看見了河流漂死豬的新聞,我當時就覺得,這山水出大問題了。

前段時間我看到不少有關山水污染的新聞和紀錄電影,就在來上海首演潸何水之前,我還看到一個《人造風景》的紀錄片,大約拍攝于上世紀八十年代,裏面記錄了中國各地因為人造物、污染物、人造工程所帶來的怵目驚心景象,讓人心裏非常觸動,也可感覺到中國整體在環境上面臨的問題。

比如那種堆積成山的電子垃圾,有人就在裏面刨各種有用的垃圾物件,還有把整個山體開膛破肚,裸露整個山體,甚至出現棱角立面。比如還有一個大盆地一樣的山體,中間只有煙灰缸那麼大一點的水,是綠的。

自然力研究院介紹的三本經書——山海經、水經注、指路經,的確距離現代都市人太遠,幾乎是神話式的文本。但是它卻非常重要,如果我的音樂能激發人們思考並去閱讀這些文本,我在介紹的意義上拋磚引玉,我倒是樂意的。

我個人覺得這次與自然力研究院現場抄經的互動合作是貼切的,有形無形結合,我覺得是有品的。我此前從未嘗試過,它産生了特殊的效果,也是我一直以來想讓大家在聽我的音樂時,更關注聲音的這部分,而不是看外在舞臺化的套路表演。音樂是用耳朵來聽的,而不是用眼睛看的,如果有想像力的人,你聽到聲音自然會産生一定的視覺感受,這種感受可能與演奏者的情緒和視覺想像有關,也可能是自發的一種聯想和視覺想像。關鍵都在於想像力和敏感,能去聽音樂中重要的情緒,對於這兩者缺乏的人來説,即使東西擺放在面前,也是視而不見。周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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