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大寫意的楊曉陽
中國的藝術,無論舞蹈、電影、音樂、繪畫、文學,都是一種大的意境,深厚、自然、神秘、變化莫測,大意境是不被束縛的,是讓人的想像力如奔騰的江河一樣寬闊有力而奔放的。和楊曉陽交談,你會感覺他從來都不是個縮手縮腳的人,他是放開手腳幹事情的人,他從來都是個一切求“大”的極富想像力的人……
他用藝術家的思維和創造方式當院長,他用當院長的經驗來把握藝術實踐……可以説,他人生的軌跡就是寫意的軌跡,他在工作、創作和生活中,無不揮灑著寫意的藝術。他把大寫意的概念從他的畫裏,融入到他的教學、行政和收藏中。
他是一個理性的人,同時,他又是一位任憑感覺作畫的畫家。
■每天以十分鐘來分割
楊曉陽不停地出差,不停地開會,今天,記者提前在院辦等,想捉住這位忙人。當他從樓道走過來時,眼前是一個從容而步履優雅的人,頭髮比普通人長一些,很自然地攏到耳後,身材魁梧,看上去有點像西方人,溫文爾雅,又透出一種政治家的風度。
我是和同時被約見的四個人一起被請進楊曉陽辦公室的。進了辦公室才知道,他每天的時間是以十分鐘為單位來分割的。楊曉陽待人誠懇,處事果斷,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眼前的事處理完了。其中有一位等著拿他的畫,不想走,而那畫也是楊曉陽早已答應卻至今還未畫出,也不忍讓人家白跑一趟,於是,他一邊和記者説話,一邊畫起畫來。他是抗干擾的,似乎隨時隨地可以作畫。
當記者開門見山地問他:“關於你近幾年的畫,很多人説看不懂,包括我自己……”説到這裡,記者有點不好意思繼續説下去。這時楊曉陽毫不在意地説:“你説出來,沒事。”記者便説:“藝術家是需要一個自由的放鬆狀態的,需要大量的整塊時間去開發想像力進行構思與創作的,您卻是這樣忙,您一天有時間畫畫嗎?”
楊曉陽聽後笑起來,他説:“説起繪畫,裏面有個漫長的探索過程。其實,我隨時都在觀察、構思和創作,是用心畫畫,功夫在畫外呵……”他鎮定自若的神情在告訴記者,任何問題在他這裡都可以拿到桌面上探討,任何説法都改變不了他什麼,只能使他變得更豐富而已。他的思維和一般人不一樣,但卻透出一種自信,一種魅力。
我們談完一個話題,不過十分鐘時間,他筆下的那幅畫也畫好了,神速卻無敗筆,流暢而完整,畫上的三位老者如石獅雕刻一般,造型大寫意,面部卻生動,只是少用了顏色。
記者問,為什麼這幅畫上的人物是頭大身子小,把他們的臉刻畫得那樣生動,身體部分卻是輕描淡寫呢?楊曉陽説:“你發現沒有,人和人説話時,關注的是這個人的臉,而常常會忽略這個人穿的是什麼衣服?我就是這樣,有時和一個人説了半天話,過後想不起這個人穿的是啥衣裳。所以我在畫畫時會省略人物的其他部位,藝術家感情用事,意氣用事,不是科學,是重其一點不及其餘……”想一想,真是這麼回事。他接著説,“所以,我把他們的腿畫得短一些,焦點集中在臉上,其他地方就非客觀地虛掉了。這是感覺所致,並非故意。”
■畫畫做事全憑感覺
藝術往往産生於感覺。楊曉陽説藝術家的科學是反科學的,如瞎子摸象,那種摸到的感覺就是藝術家的科學,他強調的是藝術感受力。
楊曉陽的畫法很大膽,自由駕馭線面潑墨水分能力很強,但畫時隨心所欲,畫面處理完全憑感覺,楊曉陽對記者説:“畫畫如做菜,憑的就是感覺,在畫面上應有自己明確的傾向,如人有男女,墨有冷暖,要由‘硬’向‘柔’過度,由‘有’向‘無’過度。”是的,好廚師是靠他手裏的一把鹽,手快,憑感覺調味,好畫家應該憑感覺用墨和用色。往往大廚師的菜色純凈,而糟糕的廚師卻在每個菜裏什麼都放,色雜,味也雜。那麼多人在畫荷,而石魯先生的荷與那些無感覺之筆畫出的荷絕對不同。也許是因為太爺是一位老中醫,楊曉陽還借用中醫來説畫畫。他説,中醫靠的是感覺和經驗,只有西醫靠儀器。西方的光學能嚴格分出色彩,但中國畫強調的是對人心境的表現,因人的感覺是人最敏銳細緻的,所以説中國畫更符合人學,是中國哲學思想的反映,它自由的發揮可表現出無限的藝術效果。他認為,以科學為基礎的繪畫,只是藝術的一個初級階段。寫心藝術、寫意藝術才是人類所有文化形態中最高的一種形態。
從古至今,中國的藝術,無論舞蹈、電影、音樂、繪畫、文學,包括彩陶、青銅、玉器,周秦漢唐宋元明清的雕塑,都是寫意的,都是一種大的意境,深厚、自然、神秘、變化莫測,大意境是不被束縛的,是讓人的想像力如奔騰的江河一樣鬆弛有力而奔放。縮手縮腳無個性的人,肯定是成不了大家的。
和楊曉陽交談,你會感覺他從來都不是個縮手縮腳的人,他是放開手腳幹事情的人,他從來都是個一切求“大”、求“全”的極富想像力又追求完美的人,他從未停止過對中國傳統藝術的挖掘,並使之與西方藝術進行融合,不斷將西洋畫法糅進國畫之中,以加強自己的特色。
其實,“憑感覺”已成為楊曉陽的一種思維模式,他處理別的事務時也是憑感覺的。一件事發生了,當時他並未在現場,但他處理時像福爾摩斯一樣似乎啥都知道,自信又能説服人,沒人能逃過他的機智。這憑的就是一種感覺,也取決於一種對同行業、對同事熟知後的經驗。有畫家要報銷需他簽字,他心裏知道此人發票裏含“水”,他會不動聲色把那些發票先放下。一個月後,那位畫家會自己要回去重新貼了送來。他是一個很理性的人,同時,又是一位憑感覺作畫的畫家。
■沒有文人的鬱悶閒愁
中午,辦公室裏安靜了下來。楊曉陽説,平時的中午,他在這裡送走客人後,會要上一份飯,吃完飯就開始畫畫了。
近年來,西安美院進入了一個高速發展的階段,忙人楊曉陽也變得更忙,應酬和各種飯局更多,對於那些不可不參加的飯局,他在參加時給自己定了“四要四不要”的調子,“四要”即:簡、精、美、儀,“四不要”是:不夾、不勸、不喧、不催。每當“來者不善”時,他就唱出這個調子,這樣,對方往往知趣而退了。
正由於他比別人忙,他就比別人更珍惜時間,別人有雙休日,他沒有,別人有卡拉OK、下棋的時間,他沒有,他是把別人休息的時間用來畫畫了。他每天畫畫最少要用兩小時,其餘時間幾乎全用在工作、談話、開會、接待、檢查、出訪,很多極小的事他都親自做,別人説不可能,他就是要做一下看看,他認為,功夫在畫外,他的一切活動都是在體驗,在畫畫。
説起文體活動,他手風琴、乒乓球水準是相當高的,曾是學校藝術表演隊首席演奏員,也曾是校乒乓球冠軍。然而,如今他放棄了所有的娛樂方式,他甚至認為健身運動是白白消耗了一天裏寶貴的精力,他説把那體力還不如用來工作和畫畫。記者從而發現了他精力驚人的秘訣。他所保留下來的“娛樂方式”不過是喝茶和“到山裏走走”。“到山裏走走”是為了思考一些問題,而喝茶,常常又是和工作分不開的,更是他的一種生活方式。正因為他是那樣忙,也就沒了別的文人的一些鬱悶與閒愁。一切不利在他這裡都會很有趣也很有利,都給他提供著某種機會。
■不是個墨守成規的學生
接著,楊曉陽要去參加一個畫展的開幕式,他邀請我上車隨他一起前往。在那裏,我見到了他的父親———畫家、退休美術教師楊老先生。通過和楊老先生的交談,記者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和教育背景,還有一些他小時候學畫的經歷和故事。據他父親介紹,上小學時他從一年級跳到三年級,又在五年級隨六年級畢業。他是班上最小的一個,但直到中學畢業,他始終都是班上的靈魂人物。他自幼酷愛繪畫,1979年,他考入美院國畫係,那時全校有40個學生,一個班只有6至12個人,平日裏喜歡與比他大很多的孩子一起玩。他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學生,因為他很聰明,悟性高,每次考試在考前才看書,但每次的成績都很不錯。後來,他師從劉文西、陳光健、諶北新
等著名藝術家學習素描、色彩,以及油畫、國畫、書法,為他奠定了堅實的繪畫基礎。
正因為他不是個墨守成規的人,他才在以後的創業中有了不俗的成績。在他20年的行政工作中,有無數個難關需要渡過,有很多難題需要解決,這不僅需要經驗、知識和智慧,更需要勇氣。他的軌跡,是傳統的,而反傳統又是他的個性,是與生俱來的反判勇氣給了他反叛的力量。他用藝術家的思維和創造方式當院長,同時用當院長的經驗來把握藝術實踐和處理畫面。他一次次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他把西安相對較差的經濟環境和相對保守落後的人事環境變成了一種優勢,他常常變被動為主動,在與很多難題的鬥爭轉机敗為勝。
■受老莊思想影響頗深
下午上班後,楊曉陽辦公室裏的人又開始多起來,他開始一撥一撥地接待,採訪無法進行,打發完最後一撥人時,我們轉移到他的畫室。在這裡,他完全是一個藝術家了,看上去更安靜更從容。他取過一隻彩色的茶壺,放在了畫案上,當記者搶先倒茶時,他眼裏有怕水濺出來的擔心,有藝術家的細膩。
在這裡,記者對他的認識在逐漸深入。壁上的玉器,地上的彩陶,案上的石佛、石獅……架上的《老子》、《莊子》、《春秋》、《左傳》、《孫子兵法》……看他收藏的東西可幫你理解他這個人,可看出他的內心世界。他收藏東西很雜,各种老東西和書籍、國內外工藝品琳瑯滿目,記者一邊觀賞一邊和他聊天。他受老子思想影響頗深,竟將《老子》讀了十年。所以,哲學上他極信奉老子思想。
他説,西洋最早是實證科學發達,哲學卻不發達。對於宇宙,對於人生,對於天地的探索,西洋不如中國。中國則正好相反,沒有從具體的事物局部探討開始,而是以人、天地這樣的整體到自然的關係入手,形成最早的一種高超的天人合一的哲學,這種哲學從古至今指導了中國藝術,指導了中國文化,形成了中國繪畫寫意藝術的一種總體精神。
他崇尚自然,他説所謂絕對的科學是反自然的,因整個宇宙黑的多,白的少,明白的少,未知的多,對所謂“科學”不能絕對相信,人的感覺是最重要的。科學的局限有時是不利於我們客觀生存的,他一直追求人與天的和諧,人與人的和諧,人與心的和諧,他認為中國古代哲學有對天地人的天然把握,相對西方的“科學”,“天然”更適合人的生態,這種觀點自然會被他帶入自己的審美中,帶入他日常事物的處理中,帶入他的創作中。這時你會感覺他是一個剛柔並濟的人,對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創作方法,他都會反覆糅。可以感覺出,他一時的果斷,是取決於平時的“反覆糅”。他認為,人的感覺應該是物理、生理、心理和文化感受的綜合才會有效。
■五個“萬”作為人生目標
楊曉陽給自己定了五個“萬”作為目標:一是讀萬卷書,他從小愛讀書,這已不必説了。二是行萬里路。他曾經騎自行車四個多月一路考察到新疆,在黃河上他跟船跟過兩個月。這些年來,他跑了40多個國家,西洋美術史上的名畫基本上他都看到了。他認為當院長也是行萬里路,是一個特殊的行路,實際指的是實踐體驗,在這方面,他是有優勢的。三是鑒萬件寶。陜西是文物大省,楊曉陽的母親是文物幹部,他從小耳濡目染泡在文物裏,目前,他已不是“鑒”的問題了,他自己收藏的古玩就有一萬多件。第四個是畫萬卷畫。大的創作一年有一兩張,但小畫他每天都在畫,他説他不畫畫就會“不平衡”,畫畫時他的狀態最好。古人説:要“廢紙三千”,而他早已畫過萬張畫了。第五個“萬”是育數萬人。他認為教師最終就是“人梯”,這是他作為一個老師的願望,也是他的熱愛,更是他家幾代人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