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是醉鬼,半是僧侶
就像他的第一位藝術導師巴勃羅·畢加索,弗蘭西斯·培根的作品也是他生活的視覺日記。畢加索,是充滿激情的異性戀者,曾將6位不同時期的戀人肖像一一訴諸筆端。而培根是一位同樣激情滿懷的同性戀者,他的畫筆同樣描摹過6位戀人的面容。與此同時,二人同樣都是危險的戀愛對象,在1998年的傳記電影《情迷畫色》中,現任007扮演者丹尼爾·克雷格成功演繹了培根的一位戀人——內心飽受掙扎的喬治·戴爾。
影片開頭部分,笨拙的小偷從屋頂上摔落下來,被畫家抓了一個現行。“脫下你的衣服,”培根上下打量著小偷,舔舔嘴唇,“來我床上,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戴爾和培根的關係是這位藝術家職業生涯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1963年,54歲的培根搬進了倫敦南肯辛頓一處馬廄改建成的二層樓房。從此也迎來了他創造力最旺盛的時期。也是在這裡,他結識了比自己年輕25歲的喬治·戴爾,一個英俊而健美的小偷,此後一段時期,他成了藝術家最鍾愛的模特。
“培根會被社會底層的各色人等吸引,”英國藝術史學家馬丁·哈裏森説,“就像他自己的陰暗面,喜歡在骯髒的俱樂部遊蕩,酗酒、賭博和淫亂。培根熱愛冒險,在藝術和生活上皆是如此。戴爾幾乎沒有受過教育,對藝術一無所知,但他崇拜弗蘭西斯,就像一個寵物小狗——這也將他置於危險境地。”
培根對於文學情有獨鍾,而他的畫筆所描繪的也常常類似于狄更斯或巴爾扎克作品的現代版。如果你想一覷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倫敦風貌,或許可以看看培根作品選集。作家和藝術家、餐館歌手、油滑的騙子、豐腴的女士、藝術贊助人、法國詩人、金融大亨、義大利富豪、搖滾明星……不同階層的各色人等在這裡匯聚一堂,在藝術家暴風驟雨般的畫筆下,他們的臉孔被扭曲、肌肉被搬動,卻又呈現出各自的鮮明特質。
那一時期,培根的狂歡宴飲是非常著名的,據説他每天午後時分會準時出現在惠勒飯店,通常他會點牡蠣和香檳,然後轉戰一些酒館和俱樂部,直至深夜或淩晨。“我只想漂流……從一個酒吧到另一個酒吧,看看有什麼事情會發生。” 1986年接受英國記者梅爾文·布拉格採訪時,他作出如此表述。
在俱樂部,他被一大群馬屁精和真正的崇拜者圍繞著,同時,幾位評論人朋友滿足了培根對於知識話語的渴望。“即使與他們在一起,培根也會避免討論任何與他的作品的意義有關的話題,”哈裏森説,“他認為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對觀眾緊張的神經系統創造一幅視覺衝擊的場景。人們認為這很難接受,因為培根的作品似乎需要解釋。” 培根也不會回答關於生命意義的問題。他相信生活在當下,“我由衷感到樂觀——儘管對像是虛無。”
作為藝術家的聲望漸長,每天花費十多個小時飲酒作樂,培根同時又保持著苦行僧般的生活規律。無論前晚如何酒醉未眠,清晨6點至下午2點,他在沉默中獨自作畫,他相信創造力會像煉金術一般從自己的無意識中自然流露到畫布上。很少有人進入過他的畫室。“培根討厭別人看他工作,”哈裏森説,“這種面對面的方式讓他感到跼踀,感覺對模特是一種傷害。”
通常培根會請自己的朋友、攝影師約翰·迪金為人物拍照,然後將這些照片留在身邊作為素材。“培根需要在混亂中工作,”哈裏森説,地板上堆滿了即將倒下的書籍、雜誌上撕下的紙張、成百上千幅照片,“許多照片折疊起來,給予培根以扭曲肖像的靈感。” 顏料棒、筆刷、破布、香檳酒瓶和箱子互相覆蓋、堆積,墻上潑灑著油漆,藝術家以此做顏色混合的實驗。
即便是培根的戀人也從未獲准入住他家,他為戴爾和其他隨後的情人支付附近住房的租金,他們受到召喚時才會拜訪他。培根從未想過家庭生活。“他討厭所謂‘親昵低語’的關係,”哈裏森説,“他只喜歡性愛。本質上講,他是一個孤獨的人。”
肖像畫是培根創作的根本。對培根來説,肖像畫既不同於抽象藝術,也區別於模倣、類比、描寫的藝術。在他看來,抽象藝術脫離不了裝飾的蹩腳作用,而模倣、類比、描寫藝術則被斥為插圖。肖像畫是培根“直接與神經系統對話”的方式,是培養直覺和對非理性的理解的路途。縱觀培根的肖像畫作品,可以看到,這些畫前後一脈相承:沒有表情,沒有心理活動,表現的不是心靈狀態,而是實際存在的狀態。即便是描繪自己最親密熟悉的朋友喬治·戴爾、盧西安·弗洛伊德、伊莎貝爾·羅斯索恩等人時也是如此。孤獨、苦惱及精神上的無依無靠構成了肖像畫的堅固底色,就像共同命運的特徵,而這,也正是培根生命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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