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肇在《不真空論》中説:“夫以名求物,物無當名之實;以物求名,名無得物之功。物無當名之實,非物也;名無得物之功,非名也。是以名之不當實,實不當名,名實無當,萬物安在?”由此段論述看,物的存在是一個幻在。兒童在塗鴉活動中,時常以自言自語的內心表達狀態自樂,兒童筆下的痕跡,無論線條如何游動,其表達在畫紙上的痕跡都是一種“是以名之不當實,實不當名,名實無當,萬物安在”的精神境界,可以看出,兒童在其繪畫活動中的精神哲學裏,始終存在著“以物求名,名無得物之功”的心理追求。雖然兒童此刻將這個筆下的痕跡命名為“杯子”或其他物象的名字,但此刻的狀態確是孩子以筆下痕跡之“物”,求某種生活經驗中某物象之名。因此,兒童繪畫活動的真實心理狀態是一種藝術的方式。
物象存在的“幻化”,在兒童美術活動中廣泛存在,世界萬物的一切都是“善化”的,畫的是成人看不出的墨跡、線條構成的圓圈,卻命名為他物,這就是兒童對於社會生活世界的主觀認識與理解。在兒童塗鴉活動以及大量的美術活動裏,萬物皆處於大化流轉之中,沒有一個定在,成人又何能言其寫實或寫真呢?在兒童的畫面裏,形雖有而無其質,名雖名而等於未名,因此,“名實皆不能定,故而為妄” 所描繪的就是一個空靈、虛幻世界。
中國藝術史上八大山人、徐渭等均喜歡在幻化的世界中追求真實的意義。例如,徐渭在青藤《倣梅花道人竹畫》中這樣吟唱“喚他是竹不應承,若喚為蘆我不應。俗眼相逢莫評品,去問梅花吳道人” 。此詩句所説的就是這個意思。因而,看不懂兒童美術作品的成人之眼睛實為徐渭所稱的“俗眼”,此刻請成人們不要亂品評兒童畫,如果要明白兒童究竟畫的是什麼,去問兒童美術專門家“吳道人”。
新疆教育學院韓思菊老師的3歲寶寶“美美”之水墨表現的視頻,在不明白的成人們看來,是兒童塗鴉的連續荒誕劇,實際上,美美小朋友的水墨表達是一種發自心底的精神世界涌動,是她對生活感悟的自主表達。徐渭有著名的青藤“墨戲”,青藤有詩云:“老夫遊戲墨淋漓,花草都將雜四時。莫怪畫圖差兩筆,近來天道彀差池。”青藤先生説自己是“墨戲”,別有深意。這並不是先生耍弄筆墨技巧的遊戲,而是在水墨淋漓中表達人生如幻化的境界。美美小朋友的水墨是“美美遊戲墨揮灑,萬物都將落筆端。莫説畫面無章法,童心堪比天造化。”
按照朱良志先生對徐渭“莫怪畫圖差兩筆,近來天道彀差池。”的解析:意思是説,“別怪我畫亂了,沒有了規矩,其實世事的運轉就是混亂,人們所經驗的只是一種表面的秩序,是一種虛幻景象。”
因此,在研究兒童美術教育的觀察、思考中,要反思佛學中“言教不真”的思想。因為,這一思想對中國藝術深有影響。我們知道,中國藝術進入兩宋之後,漸漸形成“形式即幻象”的思想,也就是説,藝術形式是幻象,沒有實在的意義。如畫家畫山水,並不是為了表現這山水,因為,雖然畫面裏有山水之形態,但又可以説不是某地的山水,因為,畫家此刻根本不是要將它們當做山水來看,而只是借助於山水的形式來表達自己心中的感覺。兒童的美術活動中,孩子們的表達也是如此,成人如果要想看明白兒童所畫,如果成人僅停留在對畫面物象真實性形態的辨別視角,你就不可能懂得兒童之精神世界,就不可能懂得兒童美術活動當下的心境是何種狀態。這樣的例子就如同在小學、初中、高中美術課裏鑒賞八大山人作品的意義一樣,如果美術教師著力引導學生們的眼睛去分辨八大究竟畫的什麼魚,什麼“翻白眼的”鳥,什麼花的話,學生們就不可能懂得八大,更不可能理解八大作品的內涵。從這個意義上説,畫家筆下的一切都是幻象。同理,兒童在美術活動中,其筆下的所有痕跡也是他們對生活世界感悟後的幻象。
研讀中國古代美學以及中國藝術(繪畫)理論,思考兒童美術教育,可以反思的問題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