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蟲:您最初是怎麼關注當代水墨藝術的?為什麼會關注到這一塊? 王林:比較早了,從85時期開始,水墨就是比較活躍的一塊,像谷文達當時就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早一點像吳冠中、劉國松,甚至包括雲南畫派都跟中國畫有關,在形式方面進行探索。很自然,水墨是當代藝術中值得去關注的一個方面。 藝術蟲:我看到您在《水墨藝術四題》中提出了一個觀點,就是“水墨在當代藝術的可能性取決於水墨材料使用者的觀念性”,你為何這麼強調水墨的觀念性,怎麼來理解這種觀念性? 王林:那一組文章主要是圍繞第二屆上海雙年展寫的,在那前後討論過水墨創作及其問題。我認為水墨這個概念首先是指一種材料,只不過中國人習慣用毛筆、宣紙、水墨這些工具材料來進行創作,水墨就自然具有了文化傳統屬性。其實我們所説的中國畫或者水墨畫,是中國古典藝術的成果,是在農業社會和封建時代形成的筆墨技藝系統。這個系統在當代藝術中是很難完整延續下去的,因為這是集體主義建構的體系,很難在個性化藝術時代被完整繼承。所以水墨的筆墨技藝傳統只能在個人創作中以分離、分解、分散的方式傳承。也就是説傳統無非是一種文化資源,你可以去利用它,可以去激活它,可以去轉換它。但重要的問題是,你為什麼要去利用、激活、轉化?這就是今天個體化創作的觀念,就是你的思維方式、創作思路及藝術的出發點等等。一個藝術家要真正在個性化創作中去激活傳統水墨,如果還停留在集體主義心態中,是不可能的。你必須以身在今天為理由,還原到自身、還原到水墨屬性上去,才有可能去利用它、激活它、轉換它。 藝術蟲:所以您認為要首先要解放水墨材料的“物性”? 王林:水墨材料的“物性”是指其在藝術中的呈現,是在藝術中被創造出來的,不是在天然狀態和日常生活中存在的東西。 “物性”是在個體化創作過程中,你面對不同問題的針對性和個人創作的獨特性,兩者相互發生的結果。它不是先驗的東西,也不是先在的東西,而是創作過程中正在發生的東西,是發生出來的結果。 藝術蟲:您説“對當代生活的反應與反省,以及對當代文化的體驗與批判,也就是我們面對當代問題的精神態度”,能否以此概括當代水墨的觀念性? 王林:所謂的“觀念性”説穿了,就是你的問題意識,你的創作過程有沒有問題的針對性。問題不僅僅是對象化的,它也是主體性的,我們也是問題的一部分,因此我們並不僅僅是置身事外去針對問題。“問題意識”是當代藝術創作極為重要的起點。另一方面,對水墨材料的理解、運用,當然也包括技法,也有相應的技術問題。重要的是我們不要把水墨看成是一個牢籠,看成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界線。水墨這種材料中國人特別敏感,但應該有所突破,水墨也可以在其他材料和媒介的運用中得到重啟。水墨不是一個陷阱,讓人不能自拔,即使是以水墨為主進行創作也要有一種健康、開放的心態,讓自己有更多、更大的可能性。 藝術蟲:這麼説,我感覺您其實是從當代藝術切入對當代水墨的思考,對藝術家個體 “問題意識”的強調,以及材料的開放性,這其實是對當代藝術的要求,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呢? 王林:對。 藝術蟲:接下來就是另外一個問題,藝術家在選擇材料、語言來表達觀念的時候,使用水墨材料有什麼樣的不可替代性呢? 王林:一般説來,運用於藝術的材料可以説是平等的,但是具體到個別藝術家來説則不能等量齊觀,因為藝術家總有他自己最熟悉的材料,這是藝術創作的需要。水墨的特殊性有兩個方面,一是它相對於其他材料的特殊性,水墨可以看成是一種顏料,它是水性的、著眼于黑白關係的繪畫顏料,相對於其他顏料,比如説同樣是水性的丙烯顏料色彩就要比水墨豐富,但是黑白關係暈染的層次則是另一種豐富。還有水墨和宣紙、毛筆之間的關係,構成了特殊效果,這是無可非議的。另外,水墨主要還是跟中國繪畫傳統有關,中國人運用水墨形成了自己的審美文化,因為材料一旦進入了藝術就不是純粹自然的,而是具有了歷史的文化的屬性。水墨的文化屬性和自然屬性相對於其他顏料而言都是它的特殊性,對這種特殊性的看重正是很多水墨畫家的追求。 你剛才説到的這個問題很重要,我們是站在水墨藝術還是站在當代藝術的角度來看問題。這是中國的特殊情況,因為中國有一個書畫傳統,由官方美協繼承下來,在中國是很大的勢力。這個體系本身跟當代藝術沒有關係,他們所觸及的沒有當代藝術問題,也沒有當代藝術的問題意識。正是由於這種文化權力的特殊性,中國才會有這麼一個現象出現,就是一大批人形成了一個封閉的自我運轉體系。不用去評價它好還是不好,它就是我們要面對的一個現實。 我們所説的水墨藝術,是指在當代藝術中用水墨來進行創作的藝術家,對於他們的研究成為當代藝術中的水墨問題研究,比如皮道堅先生對抽象水墨的研究。準確地説,我們是在當代藝術範疇裏來討論水墨問題的,而不是去討論前面所説的美協水墨藝術。
藝術蟲:關於當代水墨的觀念性問題,是不是在水墨裝置、行為和影像等這些樣式裏更容易實現呢? 王林:我不完全這麼看,裝置、行為和影像也只是媒介方式。也許可以説,這些方式對水墨創作來説比較有新意,容易激發出藝術家不同於傳統水墨的想法,從而在形態上容易拉開距離。但從實質上來説並非完全如此,因為在平面上、紙面上以及傳統宣紙上進行水墨創作,同樣可以達到觀念化。比如説像宋鋼、李華生和魏青吉,他們的創作都是在平面上的,同樣有針對性,有揭示性的東西,有與眾不同的創造。 “問題意識”是一種揭示,揭示了我們在今天這樣的文化語境和現實環境以及歷史上下文關係中,所感受到的人的深層存在狀態。“觀念”不是問答題,而是對於遮蔽的揭示,還原真實存在,讓隱匿在權力背後的東西澄明起來,這就是當代藝術家要去做的事情。 藝術蟲:這種“觀念”或者“問題意識”在當代水墨裏是不是比較缺失和不足? 王林:不必去批評水墨藝術家應該做什麼或不該做什麼,我們只是在當代藝術範疇來探討水墨問題。批評不是一種號召,而是一種選擇,以便描述當代藝術中使用或主要使用水墨的藝術家所呈現的創造力。 藝術蟲:如果將這種描述放到整個當代藝術裏來看的話,也是可以成立的? 王林:當然是有價值的。中國畢竟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大國,其水墨情結是揮之不去的。坦率地説,我不是研究水墨的專家,較少策劃過專門的水墨展覽,因為我不想僅僅從水墨這個角度來觀察當代藝術。反過來,我是希望從當代藝術的這個角度去觀察水墨。我是一個水墨藝術的旁觀者,學習、體會、觀察和分析。我對當代藝術感興趣,很注意其中水墨創作的動向。 藝術蟲:這種視角能從整體上把握水墨的一些問題,我認為是比較有洞見的。 王林:也許旁觀者清。 藝術蟲:最後我想請問老師一個問題,就您而言,比較喜歡的水墨藝術家有哪些? 王林:因為是採訪,説得不一定完整。在我的印象裏像谷文達、魏青吉、李華生、朱新建、李孝萱、劉慶和、武藝、梁銓這些藝術家我覺得都很好。還有一些不是以水墨為主但多少跟水墨有關的藝術家,比如徐冰、邱志傑、宋冬,我覺得都是非常有水準、有品位的藝術家,他們某些跟水墨有關的作品很精彩、很傑出。 2012年11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