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首部揭露境外電信網路詐騙全産業鏈內幕的犯罪題材電影《孤注一擲》票房破18億元。導演申奧在接受採訪時説,電影中的電信網路詐騙只是現實中的冰山一角。
現實生活中,究竟是誰在實施電信網路詐騙,又是如何實施的?記者採訪現實版《孤注一擲》中被騙至境外從事電信網路詐騙的犯罪嫌疑人,用活生生的事例警示廣大群眾“沒有能躺著掙錢的天堂”,務必提高警惕防止淪為詐騙分子的幫兇。
8月9日,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公安局高新區(新市區)分局刑事偵查大隊辦案區,“吱”的一聲,房門被推開,自緬甸被勸返的犯罪嫌疑人李亮(化名)戴著手銬走了進來。
2022年4月,受害人張某報案稱被裸聊敲詐勒索26萬餘元。經調查資金流向,烏市公安局高新區(新市區)分局刑偵大隊民警抓獲了涉嫌幫助資訊網路犯罪活動的4名犯罪嫌疑人。
經訊問,犯罪嫌疑人陳某供述上線係其隱于境外的丈夫李亮。
經過民警長達1年的政策宣傳,2023年5月28日,犯罪嫌疑人李亮自行前往海關自首。7月26日,其被民警押解至烏市。
面對《法治日報》記者,李亮講述了他在緬甸驚心動魄的遭遇,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之所以去緬甸,要從認識老肖説起。
2018年,我的體育用品店因經營不善入不敷出,同時我因擴充生意而背負的10萬元貸款到期。多方壓力下,我對資金的需求十分急切。
同年4月,我聽朋友説有位經濟實力不凡的肖姓老闆回鄉,急於賺錢的我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托朋友結識了肖老闆。接觸中,我發現他不但戴名錶、開豪車,還十分大方、樂於助人,這讓我心生敬意。眼看還款日期臨近,我向肖老闆表達了想隨其掙錢的想法。
乘坐皮划艇偷渡入緬
緬甸,這是肖老闆向我描繪的發財地。他説那邊百業待興,錢很好掙,還向我出示了往來緬甸的邊防證件,稱自己就是在當地做生意才賺得盆滿缽滿。
我心動了,於是和肖老闆溝通好行程細節後,便帶著70元,從老家安徽省坐火車前往雲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動海縣,等候肖老闆安排偷渡。在該縣居住的兩天內,一位餐館老闆與我閒聊時透露:“常常聽到境外傳來槍聲,聽説那邊很危險。”
這番話讓我開始猶豫。兩天后,肖老闆開著豪車來找我,我向他求證餐館老闆所述的真實性,他説:“別聽他們胡説,我就在緬甸發財,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我打消了疑慮。事後想起來,那時的我錯失了最後一次懸崖勒馬的機會。
當日傍晚,我被要求關閉手機,乘坐摩托車進入密林,在林間兜兜轉轉1個小時後,到了一條河邊。
“過了河,就是緬甸。”摩托車司機用蹩腳的中文對我説。我提著行李下車,看到一艘皮划艇從河道內疾速駛來。艇內已坐了5人,除了駕駛員,其他4人都帶著行李,風塵僕僕的樣子。
“還好,有伴。”踏上皮划艇,我在心裏安慰自己。
深夜,我們到了河對岸,看到一輛麵包車等在那裏。上車後,前排兩名大漢手中的匕首寒光閃閃,我和其他人默默坐好,誰也不敢説話。
麵包車在緬甸撣邦東部第四特區首府小動拉市的一家賭場門前停了下來,將我踹下車後,麵包車疾馳而去。不多時,迷茫的我看到從賭場內出來的肖老闆,他安排我在賭場入住,並帶我小賭了幾把。
人到中年,若非親眼所見,我難以想像賭場裝修會如此豪華、資金交易量如此龐大,我很快就沉迷在這紙醉金迷的生活中了。
流連賭場花光錢被賣
此後多日,我與肖老闆在賭場流連忘返,日夜不分。到第5天上午,賭場經理帶著打手找到我,稱肖老闆輸了一大筆錢,欠下鉅額高利貸,他已逃離,並將我抵押給了賭場。
換句話説,我被賣了。
此時悔意涌上心頭,我卻別無它法。賭場要求我當服務員,以工資抵債。為了避免挨打,我只得在落魄和驚慌中開始工作。此後半年,我在賭場當“經紀人”(指為賭場招攬客人並從中抽取分紅者),幫零售店打零工,除了還債,還攢了些錢。但那時的我已染上賭癮,很快,不多的積蓄被我在賭桌上揮霍一空。
慢慢地,我越來越覺得錢不夠花,想回國的願望逐漸減弱。為了掙錢滿足賭博和享受的慾望,2019年,我在小動拉市某電玩城當起了“經紀人”。
小動拉市的電玩城絕大多數是賭博場所。我只需招攬賭客,並引誘他們掏錢賭博,便可獲得一日200元人民幣的工資。
起初,這份工資勉強可以滿足我的開銷,可隨著我的賭博資金越來越大,我不得不尋找更多掙錢的門路。
2020年初,我在電玩城結識了阿健。
同樣享受物欲生活的阿健邀請我為公司尋找銀行卡,1張給我1000元。我在當地對電信網路詐騙耳濡目染,自然明白他要我找銀行卡是為詐騙集團洗錢。但我沒有絲毫猶豫,同意了。
次日,我們來到小動拉市一處大門緊閉的院子前,拎著行李走進去,一排平房前,有五六個端著衝鋒槍的武裝人員盯著我們,同時,身後的鐵門被關閉了。
我感覺不對,但黑洞洞的槍口指過來,我只能硬著頭皮跟阿健走進一間辦公室,一名中年女性正彎著腰,向辦公桌前的頭目祈求道:“再寬限兩天吧,我實在沒錢了。”頭目冷冷地哼了一聲,拿起桌上的電棍,對著她打去,她隨即慘叫一聲,身體僵直,摔在了地上。其他打手隨即將她拖進了旁邊房間。
“砰”地一聲,房門關閉,我的心也隨之一震。隨後,我和阿健被沒收了手機和行李,在頭目的逼迫和監視下向朋友打電話借銀行卡。當晚,一起詐騙得手時,我們借到了兩張銀行卡,正好用來走賬。共4.5萬元的詐騙金額是兩個詐騙團夥協作的成果,這筆錢分作1.5萬元、3萬元分別打款,但由於阿健不小心錯報卡號,導致本該給頭目的3萬元被轉進了另一團夥賬號內,且對方拒絕退款,這可惹惱了頭目。
深夜,阿健被打手拉到隔壁房間,我聽到棍棒打在肉上的“噗噗”聲和阿健發出的慘叫聲。接著,頭目用槍押著我上車,車開到一處樓房前,他用槍指著我的頭説:“吞了3萬元的團夥就在樓上,你去要錢!”
別無它法,我只得硬著頭皮走進樓內,低聲懇求對方退款,可對方卻嫌我啰嗦,拔出了腰間的手槍,瞬間,槍聲在我頭頂炸響,我感覺一顆子彈貼著我的頭皮飛過,頓時遍體生寒。
真開槍了!我慌不擇路地跑下樓,只聽到身後有人高聲叫喊,為了保命,我只得躲進頭目的車。
錢是要不回來了。返回後,頭目要求我與阿健賠償損失。阿健的腰已經被打出一圈瘀青,我受了槍聲驚嚇,魂不守舍。萬般無奈下,阿健借朋友的車抵押給了頭目,我們才被放了出來。
成洗錢幫兇賺取佣金
被放出來後,我本該回國。
可已經染上賭癮的我又回到了電玩城工作,並相繼認識了多名電詐、洗錢團夥成員,日漸墮落。
2022年初,常來賭博的張老闆找到我,希望將一筆資金轉回國內。我知道,從事電信網路詐騙的他想轉移贓款。轉移資金需要洗錢,我作為介紹人也有佣金,況且此時,我已與當地負責洗錢的黃某關係緊密,於是便應承下來。
當日,張老闆首筆3萬元順利轉回國內。可次日,接收這筆資金的銀行卡卻被銀行凍結了。
國內警方發現了?我感到惶恐。
黃某卻對此習以為常,她要求我提供新的銀行卡,為張老闆後續轉賬做準備。
此後,我指揮3名同鄉好友辦理了8張銀行卡,並以每張銀行卡過賬1萬元給付200元酬金的形式向同鄉們表示感謝,同時,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我要求妻子在資金到賬的第一時間取款,並按照指定賬號打款。
事情很順利,這些銀行卡日均過賬數十萬元,我們的收入也很可觀。
2022年5月,情況突變,其中一名同鄉的一張銀行卡在走賬時突然被凍結,數十萬元資金無法流動。當晚,盛怒的黃某要求我賠償,我拒絕後,其將我吊在窗臺上,指揮4名打手輪流用鋼管、甩棍毆打我,打了大概半個小時,打手們開始在房內吸毒,然後,又輪流對我暴打,整整一夜,我被折磨得渾身是血。
“我受不了了,只想活下去。”次日清晨,我在電話中對妻子説。她立即向黃某支付了賠償金,我才得以活命。
兩次死裏逃生,我認清了當地的形勢。為了不再過提心吊膽的生活,我萌生了回國的想法。但我受了傷要治療,錢也沒攢下多少,更害怕回去面對法律的制裁。
此後一年,我與家人保持聯繫,得知協助我辦理銀行卡的3名好友和妻子取錢打款一事已被公安機關查明。同時,烏市公安局高新區(新市區)分局刑偵大隊民警楊志虎與我取得聯繫,對我開展政策宣講,鼓勵我回國自首。5月28日,經過再三考慮,身體康復的我在楊志虎、安徽潛山警方合力勸説下,向海關部門自首。
來源:法治日報 | 撰稿:潘從武 趙書城 | 責編:汪傑菲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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