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交響樂
“樹離開我活不了,只好把孩子送到姥姥家上學”
恨了18年後,殷玉珍終於理解了父親。
“父親那時在內蒙古給人放馬,經常在白萬祥家歇歇腳,喝口水,看小夥子雖然窮,但憨厚老實,就答應給他介紹對象,介紹誰誰不來,‘承諾就是債務’,父親把我許配給了他。”1985年正月,19歲的殷玉珍從陜西靖邊縣,嫁到十幾公里外的內蒙古烏審旗薩拉烏蘇村。
那是個什麼樣的家啊?殷玉珍一看就傻眼了:其實就是個埋在毛烏素沙漠半截的“地窨子”,兩個人在裏面都轉不開身。晚上風沙一起,第二天一早必須上房鏟沙,不然房子就被埋了。再放眼望去,方圓幾公里之內,無一戶人家,惟有漫漫黃沙。
這日子怎麼過?殷玉珍連續多天不吃不喝,幾次尋死,還用臉盆扣住過沙漠上的腳印,“幾十天見不到一個外人,沒人可以説話,我就和那腳印説:你是誰?你怎麼也到這裡來……”
父親來了,看到的是幾個月前壯實的女兒瘦成了皮包骨。“我那時責怪父親,你把我嫁到這兒,想死死不了,想活沒活路。”殷玉珍説。
“哪兒都是雞叫狗咬,哪兒的黃土都埋人。這也許就是命吧,但不能認命。”父親勸慰她。
“父親當時已有病在身,看到我的悽慘樣,自責不已,病情加重,兩個月後就走了。”回憶至此,殷玉珍有些哽咽。
父親走後,還有母親和弟弟需要照顧。殷玉珍告訴白萬祥:“再也不用擔心我尋死了。我想通了,這輩子只幹一件事:種樹治沙!寧可種樹累死,也不能讓風沙欺負死!”
賣掉家中僅有的一隻三條腿的羊,換來600棵樹苗;打發丈夫外出打工,不要工錢,只要樹苗;把孩子拴在炕上,夫妻倆去種樹……
“毛烏素沙漠那時的風沙,颳起來瘆人,從冬天直到來年5月黃沙還在肆虐,栽樹成活率連10%都不到。”有一天狂風驟起,沙塵暴卷地而來。殷玉珍和丈夫撒腿就往家跑,丈夫握著鐵鍬在前面走,她抓著鍬把緊跟在後,怕被風卷跑。“走著走著,天昏地暗,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多虧聽見家裏的狗叫聲才摸回了家。風沙停後,到地裏一看,種下的樹大部分被連根拔掉。”
屢敗屢戰,殷玉珍摸索出了植樹治沙的辦法:先壓風障,再種灌木,擋風固沙,蓄水保墑。
從沒有一株樹到植樹60余萬株,從浩瀚黃沙到7萬畝綠海:“黃龍”鎖住了!但30多年來,殷玉珍吃了多少苦?除了她和她的樹,恐怕沒人能數得清。“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走進林子深處,看到我種下的樹都朝我招手,煩惱就會一掃而光。”
“別看樹不會要吃要喝,同樣需要照顧。孩子要上小學時,附近又沒學校,如果我帶著孩子走,就沒人照顧樹。樹離開我活不了,只好把孩子送到姥姥家上學。”殷玉珍説,當大兒子18歲離開她去呼和浩特上大學時,才理解了父親當年的心情,“哪個父母不心疼自己的骨肉?”
“內蒙古沙漠、沙地面積大,很多人生下來就面臨著和黃沙搏鬥的任務。”內蒙古林業廳副廳長龔家棟説,正是一代又一代的殷玉珍們不向命運低頭,內蒙古荒漠化和沙化土地面積繼續“雙減少”。
踏著生態恢復的節拍,生物多樣性復現。“現在光啄木鳥就有5種。”殷玉珍喜歡拿著手機在林子裏拍照。
打開電腦,廷·巴特爾給記者展示他在自家牧場拍的視頻:《沙地中的花》《小狐狸出窩了》《起飛的天鵝》……
“現在草場上植物有270多種,野生動物上百種,這在以前不可想像。”巴特爾現有草場5926畝,“按草畜平衡要求可以養103頭牛,我只養了55頭,今年冬天準備再減5頭:給野生動物讓路!”
近些年,內蒙古草原增綠明顯,草原生態整體惡化的趨勢得到有效遏制,局部明顯恢復,2016年草原植被平均蓋度達到44%,較2010年提高了7個百分點,基本恢復到了上世紀80年代最好水準。
不僅農牧區在增綠,城市同樣在增綠。
城市黃金地段,竟然有片草木蔥蘢的“萬畝草原”——是不是有點奢侈?這個在包頭可以有,名叫“賽汗塔拉”,蒙古語的意思是美麗的草原。
“這塊佔地8479畝的草原,在1955年版的包頭城市規劃中,就被定為綠地。”91歲的王璲是包頭城市規劃設計的親歷者。
包頭城在長高長大,但從未蠶食這一綠地。不僅如此,今年3月,包頭市委決定,對草原西側的建築整體拆遷,增加綠地2800畝,賽汗塔拉將成為名副其實的“萬畝城中草原”。
“包頭的城市規劃一直執行得比較好,可謂一張好的藍圖一幹到底。”清華大學建築系畢業的王璲,1954年到包頭支邊,參加城市規劃建設,當了22年園林處處長,60多年來堅持用相機記錄包頭的城市變遷,熟悉包頭的每一條道路、每一處公園的前世今生。
“我剛到包頭時,全城只有43盞路燈、63株行道樹,當時市領導跟我説,煙囪比樹多,要全民植樹。”王璲説。年年歲歲持續不斷地造林綠化,造出了“國家園林城市”“國家森林城市”等殊榮,公園綠地遍佈這座塞外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