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左）參加越南朋友的婚禮。

    全家都起了美國名字

    艾美一家是越南人。1991年他們離開越南，當時全家人除了兩個行李包外，一無所有。在天主教慈善機構的幫助下，這家人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奧蘭治縣落了腳。艾美的媽媽娑找到了份修腳的工作，她的爸爸煥則騎自行車送外賣。一家人都另起了可愛的美國名字，煥改叫托尼，娑改為莉莎，畢欣叫艾美。

    來美國後，艾美一家一直租房子住，因為加利福尼亞房租昂貴，他們便與親戚擠住在一個公寓樓的房間裏，分攤房租。1998年，托尼聽説美國南部經濟景氣，就前去探路。不久，他打電話告訴了一個讓全家人吃驚的消息：他在佐治亞州的圭內特縣以13.5萬美元的價格買下了一棟上下兩層的房子，而且房間裏還有地毯。於是，一家人離開加利福尼亞，驕傲地搬到了圭內特。在這裡，所有東西都是他們自己的：房子、小卡車。艾美一家住上層，親戚住樓下，他們與親戚分攤房子的分期付款。

    過去，圭內特是亞特蘭大郊區白人聚居的一塊飛地，位於亞特蘭大市西南15英里處，與市區相對隔離，這裡的白人甚至禁止公交車在附近開闢線路。但20世紀90年代，9.5萬名移民來到了這裡，圭內特縣這塊白人眼中的“世外桃源”現在遍佈著亞洲人的店舖：上海牛肉麵館，印度DVD商店，越南修腳屋，以及相互以1.5美元幹洗一件襯衫招攬顧客，大打價格戰的南韓幹洗店。

    父母規定：26歲才能談戀愛

    在圭內特，艾美的媽媽莉莎在一家越南人開的修腳屋上班，1周工作6天，掙400美元。她的工作是為顧客修腳，倒洗腳水。在過去的12年裏，佐治亞修腳屋的數量增加了3倍，6000多名修腳人員中，絕大多數是越南人。由於相互間競爭激烈，莉莎的收入比以前少了。她已經37歲，而顧客喜歡找更年輕的女人為自己修腳。艾美的爸爸托尼則靠為汽車安裝擋風玻璃掙錢。夫妻倆把所有希望寄託在自己17歲的女兒身上，她在亞裔新移民集中的杜魯斯高中上學。托尼和莉莎希望艾美長大後當醫生。本來，艾美的夢想並不是當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而是做一名普普通通的美國人過日子就行了。有時候，她幻想著像美國年輕人那樣，身上噴上名牌香水，聽著MP3中的音樂，開著本田車在太陽烘烤著的亞特蘭大飛馳。但慢慢地，艾美開始懂事了，感受到曾經做過難民的父母的良苦用心。她對同學説，“你們不理解。白人家庭往往是雙親和兩個子女。亞洲人就像是一大家人。一家有事，四鄰皆知。我不想讓我的家人抬不起頭。”這樣，受父母的影響，艾美逐漸也不想當一個一般的美國人了。

    杜魯斯高中有19％的亞裔學生。2001年，亞裔學生在杜魯斯中學的平均成績最高，總成績1158分，而白人學生的成績是1091分。艾美轉來杜魯斯高中，讀9年級。原來在南加州時，因為越南人很多，適應生活不是很難。但到佐治亞後，就感到了文化衝擊。為數不多的越南學生被叫做“剛上岸的船民”。由於不容易融入到白人學生中，艾美只好和一群印度裔學生交上了朋友。

    不過，艾美對家人的計劃一直很清楚：上大學，讀醫學院，當住院醫生，然後結婚成家。艾美的父母一再以她表哥的前車之鑒告誡她。她表哥在上醫學院時談戀愛，結果當醫生的時間晚了兩年。根據父母的時間表，艾美應當在26歲左右開始談戀愛。她最好的朋友，來自孟加拉國的娜蒂亞對此表示，“這太荒唐了。”艾美這個年齡的女孩正是從網上下載情歌，製成有聲賀卡的時候，但現在她只能在想像中這樣做。艾美長得小巧玲瓏，烏黑髮亮的頭髮，茶色皮膚，凸顯出她的女性魅力，使學校辦公室的女秘書們黯然失色。有一天，當艾美從她身邊經過時，校長秘書看著她的背影説，“難道她不是在有意賣弄風騷嗎？”

    實際上，艾美倒是願意下輩子做個男孩子。作為女孩子，她幾乎什麼都做不得。每次她要求爸爸同意她晚上和同學們一起出去聚會或看電影，他爸爸的回答總是一樣的，“絕對不行。”儘管美國這片土地能夠讓托尼一家實現他們的追求，但也扼殺了許多讓他們分心的夢想。艾美的事就只有學習。但到高中畢業的那一年，艾美的信心有些動搖。她的學習成績很一般。事實上，她就是幾何學得還過得去，微積分則不行。杜魯斯高中有的是外來移民的心酸故事：墨西哥人，越南人，蘇丹人，他們都有自己坐船漂洋過海或乘卡車長途跋涉來到美國的經歷。11年前，艾美還在泰國的難民營裏吃著煮雞蛋。所以，有時她也覺得困惑，他們來美國前一直過苦日子，為什麼來美國後希望得到那麼多？她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追求，並想告訴爸爸媽媽，也許我的才智不適合當醫生。但父母不斷鼓勵她，“盡你最大努力”。最終艾美的成績還是沒有突破900分。她的父母幾乎瘋了，但並沒有因此放棄讓女兒以後當醫生的夢想。

    吃飯先請奶奶動筷子2002年5月份一個溫暖的晚上，艾美一個人開車去浸禮會教堂。那裏要舉行杜魯斯高中的年度學業獎頒獎典禮。艾美的父母很少參加學校的這類活動，他們總是在忙著掙錢。艾美到了教堂，在後排一個位子上坐下來。她聽到主持人在宣讀獲得數學獎和科學獎的學生名單。他們全都是亞裔學生。佛教徒、印度教徒一個接一個排著隊上臺領獎。頒獎儀式快要結束時，艾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臺上，艾美因為在高中四年期間的表現獲得榮譽獎———金色緞帶。但是學校沒有資助她上佐治亞技術學院的獎學金或表揚她在生物實驗室的工作，僅僅是頒發給她一條緞帶。艾美離開教堂，坐進汽車裏，心情有些黯然地拋擲著緞帶。

    畢業典禮的那天早上，艾美取出她的金色綬帶。這一天，她將成為家裏第一個拿到高中畢業證書的人。但她爸爸提醒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艾美自己開車去圭內特

    縣文化中心。到了那裏，她發現，同學們一個個都衣著亮麗，像是要接受檢閱。音樂開始後，同學們列隊一對對走到臺上。台下，父母們則忙著給自己的孩子拍照，有的父母激動得熱淚盈眶，有的舉著橫幅“我們無比驕傲！”有的大聲呼喊孩子的名字。臺上的畢業生們則昂首挺胸，靜靜地站立著。

    典禮開始，先是校長助理宣讀畢業生的名字，為了念準名字，他已經練習了3個星期。然後是唱歌，講話。最後，畢業生學生會主席宣佈：“感謝上帝，我們終於解放了！”全場沸騰，學生們紛紛把帽子拋向空中。

    艾美在觀眾中沒有看到自己的父母，她拿著自己的畢業證書，擠入人群。托尼正站在一把椅子上看著自己的女兒。“爸爸！”艾美喊道，托尼從椅子上跳下來，擁抱著女兒。爺爺奶奶遞給她一個皺皺巴巴的信封，裏面裝著50美元。一年多來沒有歇過一個星期六的莉莎這時正雙手捧著一束紅色的玫瑰花站在女兒跟前。然後，托尼全家在一家越南餐館慶祝女兒畢業。當侍應生端上一道道菜後，按照越南的習俗，艾美把她的碗端到奶奶面前，用越南話説：“奶奶，請吃飯吧。”這個恭恭敬敬的舉動之後，晚宴開始。

    盼著做名牙醫

    高中畢業後，艾美幾乎所有的同學都要到外地上大學去了。但艾美由於學習成績不突出，沒有機會進入加利福尼亞大學或佐治亞大學。她收到了佐治亞州立大學亞特蘭大市區分校的錄取通知書。學校位於州議會大樓附近，有2.7萬名學生，離她家20英里。雖然沒有見過學校，艾美已經選擇了自己的專業：生物學。

    一天晚上，艾美和媽媽在廚房裏閒聊時，媽媽對她説，結婚以後要學著燒菜。艾美趁機接過話問：“你覺得我該找什麼樣的丈夫？”媽媽説：“會做生意的人，不做生意沒法生存。”她並不知道女兒已經開始談戀愛了。小夥子18歲，是越南人和華人的孩子。艾美用自己的手機經常和他一談就是幾小時。小夥子曾邀她到外面約會，艾美解釋説父母還不適應美國社會習俗，不會同意。

    幾週後，平靜被打破。托尼看了女兒的電話帳單，艾美給一個號碼打過數百個電話。他暴跳如雷，把手機狠狠摔到餐廳的墻上。“現在你有了男朋友，你可能剛讀兩年大學就得退學！”在這之後，艾美不再提出門約會的要求了，她不想讓自己的父母失望。大學只有4年時間，她將做父母要求她做的事：在家裏住，不談戀愛，用功學習。

    艾美打算將來當一名牙醫。在一年級第一學期，她選了4門課。其中，她最用功的是生物,因為爸爸要求她學好這門課。同時，艾美開始在一家中國人的診所裏打工，整理病歷以及為越南病人做翻譯。她的父母則在亞特蘭大的郊區買下了一所修腳屋，起名叫“新天地修腳屋”。

    《環球時報》 2002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