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柏林去東柏林的關卡。

     柏林墻從建成到最終被推倒存在了將近30年，這期間大約250人在試圖偷渡到西柏林的過程中喪生。當年一名前東德游泳冠軍在柏林墻下挖隧道，幫人偷渡到西柏林。下面講述的就是他的那段特殊經歷。

    東德人第一次大規模偷渡到西德的行動發生在1962年，到今年9月14日剛好40年。那次行動共有29人偷渡成功，他們是通過在柏林墻下偷挖的地下隧道偷跑到西柏林的。他們的行動被拍成了電影《隧道》（德國）：……上個世紀60年代初，民主德國特工部門調查游泳運動員加利麥裏西奧爾。當柏林墻剛剛開始修建的時候，他逃到西柏林。隨後他為了幫助自己的姐姐和朋友們偷渡，開始在柏林墻下偷挖隧道。民主德國國家安全部企圖阻止這次偷渡行動，他們找到了隧道，跟蹤可能叛逃的人。偷渡行動好像不可避免地要失敗了，但偷渡的人擊退了追擊的人，麥裏西奧爾這次共幫29人通過隧道逃到西柏林。

    俄羅斯《消息報》的記者最近專程採訪了《隧道》中的主人公加利麥裏西奧爾的原型，也就是這次偷渡行動的策劃者和組織者———民主德國前游泳冠軍哈斯奧赫爾謝裏。他目前生活在柏林附近的小村子麥婁塢，和姐姐安妮塔住在兩人合買的一幢兩層小樓裏，他親手侍弄庭園裏的蔬菜瓜果，怡然自得地享受著田園生活。不過，提起當年的“隧道”事件，他還是顯得很興奮，他親口向記者講述了那段不尋常的人生經歷。

    當柏林墻開始修建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到西柏林去的時候真的到了

    我出生在德國德雷斯登市，曾經對未來充滿信心，對自己所生活的環境也很滿意。考上大學後，經常去西柏林採購服裝、相機等生活用品，然後再返回德雷斯登賣掉，賺取差額。也正是這种經歷使我開始思考自己的生存處境，一方面，為自己的倒賣行為感到羞恥，但另一方面也困惑，為什麼西柏林那邊要什麼有什麼，而東柏林這邊什麼都沒有？1953年，我18歲的時候，柏林發生了騷動，成千上萬的德國人匯集到廣場上，他們不滿現行的制度，不滿把柏林隔絕成東西兩部分。蘇聯軍隊鎮壓了示威者，滿城抓人。當時我正在柏林，也被捕了，儘管很快出獄，但在獄中所遭受的恥辱使我決心逃到西柏林那邊去。後來我開始恢復游泳訓練，很快獲得多項自由泳冠軍。

    那時，每年都有2000到3000人從東柏林偷渡到西柏林，我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到西柏林去，我已經預感到早晚會有一天，在柏林城中間會修起一道隔絕東西柏林的墻，否則，民主德國這邊的人慢慢都跑光了。但當我1961年8月13日親眼看見柏林墻開始修建的時候，我還是被震驚了。我覺得自己到西柏林那邊去的時候真的到了。

    不過我在決定自己要不要離開東柏林的時候還是非常為難的，東柏林有很多讓我不滿意的地方，但如果離開，就意味著拋下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儘管父母同意我走，可他們自己不打算走，姐姐為了姐夫的前程需要留下也不能和我一起走。我猶豫了很長時間，到最後只剩下惟一的偷渡機會了———1961年10月21日，我持假護照，化裝後偷渡到了西柏林。到西柏林後，我非常牽掛親人和朋友，尤其是姐姐安妮塔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常深，一想到姐姐在東柏林過著艱難的生活，我就寢食難安，我發誓，不把姐姐接到西柏林來就不刮鬍子，就像卡斯特羅發誓在古巴革命沒有完全取得勝利前不刮鬍子一樣。和我志同道合的朋友都和我的遭遇相似，或者自己、或者親戚朋友曾經在東柏林的監獄裏受過罪。我們還經常看到有人偷越國境時被東德的值勤軍人打死。我們決定解救那些還在東柏林的人，哪怕一個也好。

    我們想了很多偷渡方案，最後終於決定在柏林墻地下5到6米的地方挖隧道

    為了不給偷渡的人帶來一點危險，我們想了很多方案。最後終於想到了挖隧道，就在柏林墻地下5到6米的地方挖。從1962年2月到10月，我們共挖了8個月，但隧道的長度才150米，最開始還發生過一次塌方，因此後來挖的時候每隔15到20米就用木樁撐住。一直堅持挖隧道的有10個人，參與過的人大約有40個。我們知道，在距離地面僅幾米的地方挖隧道，隨時都可能被塌方埋在裏面。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緊張的莫過於挖到了東柏林這邊，要打通到地面的出口的時候。我們是按照圖紙挖的，還用指南針確定方向，但不知道是否會發生偏差，不知道我們究竟會在什麼地方出來。我小心地打了個小孔，全神貫注地聽地面的聲音，然後又仔細觀察洞口周圍的情況，地面上一片死寂，但我還是又謹慎地聽了好長時間，因為我不敢肯定地面上沒人聽見我的響動或者忽然看見我。

    我們事先委託有特殊通行證的外國人到東柏林通知了需要我們幫助偷渡的人。他們在博物館、劇院、公園和我們的親戚、朋友碰頭，通知他們隧道的洞口和偷渡的時間。本來是27個人，但在指定的時間、指定的地方會合的時候發現多了兩個人，後來就是這29個人偷渡過去了。這次行動雖然人人都很緊張，但並沒人流血犧牲，電影中的愛情情節是虛構的，因為沒有女人參加挖隧道。這次行動真是平平安安，民主德國的國家安全部根本沒有覺察到。

    後來我開始挖第二條隧道，在我們幫助下偷渡過來的人在東柏林都有親人、朋友、同學，他們也想過來……第二條隧道挖得很快，3個月就完工了，因為我們已經知道怎麼挖了。但這條隧道被東柏林那邊發現了。我們派到東柏林10個探路的人，但只回來了7個，我就擔心有誰會泄密，果不其然，那天，像挖第一條隧道的最後關節的時候那樣，我往地面上鑿開了一個小洞，開始觀察地面的情況……半小時後，我感到有人在洞口外看我，我慢慢地縮回頭，悄悄地潛回隧道，然後轉身就跑！

    11年裏我一直幫人偷渡，在東德，我們這樣的人被稱做“人販子”

    靠隧道幫人從東德偷渡過來的路是堵死了，但我們依然沒有放棄幫人偷渡的想法。1972年以前我們一直在做這樣的工作。偷渡的方法和工具簡直無所不有，汽車、熱氣球，甚至潛水艇（簡易的、自己改造成的）。那些需要我們提供幫助的人付錢給我們，通常是父母為孩子、年輕人為未婚妻而出錢請我們幫助偷渡。11年的時間，我幫助1001人從東柏林偷渡到西柏林，當然是在朋友們的協助下。

    上個世紀90年代，在柏林墻被推倒之後，我才開始講述我的這段經歷，這之前鄰居們都不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在東德，我們這樣的人被稱做“人販子”。其實我們的事早就被拍成電影了，我們第一次挖到第四個月或者第五個月的時候，美國NBC（美國國家廣播公司）的人找到我們要拍紀錄片，我們知道拍電影是賺錢的，就向他們要了1.5萬馬克，作為挖隧道的經費。

    1989年當柏林墻最終被推倒的時候，我和朋友們都非常高興，我們覺得自己為推倒柏林墻也出過力。後來我們也去柏林墻下找過當年的隧道，但早已經塌了，只找到了一些空洞而已，因為當年我們從隧道裏走的時候，地下滲出的水就已經深到膝蓋了。

    我和當年一起挖隧道的朋友一直關係很好，他們還定期到我這裡聚會。我沒結婚，但我有兒子、女兒，事實上我曾經有過很多“妻子”，就是沒有世俗意義上的婚姻而已。我在德國所做的工作很雜，開始是在一家咖啡館工作，後來買下了這家咖啡館，然後賣了咖啡館，買了家迪斯可舞廳，後來我又賣了舞廳，買了個飯店，但最終由於經營不當，飯店沒了，我破産了，不得已從柏林搬到了這個小村子來住。我現在是個窮人，但並不是不幸的人。一生經歷了許多事，關於主義、信仰，我有自己的看法，我覺得無論是在什麼社會體制下都會有人很快樂，有人很鬱悶。資本主義社會是強者的社會，或者你吃掉別人，或者別人吃掉你。我是強者，但是我運氣不佳。不過我一生為自己曾經有過挖隧道那段經歷而自豪。 （鐘飛紅）

1989年11月9日，分隔東西柏林28年的柏林墻第一次被鑿開一條縫。

西柏林人只能遠遠地向他們在東柏林的親人招手（1961年）。

柏林墻現在僅存的230米。

     《環球時報》 2002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