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世紀初，太陽神對墨西哥的先人阿茲特克人發出神諭：從北往南走，你們會看到一隻老鷹在仙人掌上捕蛇，那裏就是你們的家園。

    10個世紀過去了，從他們富庶的鄰居那兒傳來一道無聲的“神諭”：從南往北走，去尋找新的家園。在尋找家園的“魔鬼之路”上，同樣有仙人掌，同樣有老鷹捕蛇…

    自從進入夏天以來，美國的邊界巡邏直升機不斷在美墨西部邊界的沙漠地帶發現屍體，那是那些試圖穿越沙漠偷渡到美國境內的非法移民的屍體。

    美國警方因此發現了一條墨西哥人偷渡美國的新途徑———“魔鬼之路”；而美國廣播公司（ABC）的記者更是跟隨這些偷渡客一起，體驗了他們前往“天堂”的生死之旅。

    地獄天堂一線之隔

    美國亞利桑那州邊陲小鎮道格拉斯，曾經是“接待”非法移民最繁忙的“窗口”。但“911”事件發生以來，美國採用各種新技術加強了對邊境地區的監控，非法移民想避開邊境巡邏隊進入像道格拉斯這樣的小鎮變得越來越困難。因此，越來越多的非法移民選擇更為偏僻荒涼的地區穿越美墨邊境，也因此踏上了尋找美國夢的不歸路。

    道格拉斯鎮往西321公里有一條著名的“魔鬼之路”，號稱北美洲最危險的非法移民路線。“魔鬼之路”位於亞利桑那州西南的圖森和尤馬地區之間，原本是多條舊時供牲畜和馬車通過的小道交錯而成的通道網，通道的一頭是墨西哥小鎮索諾塔，那裏滿是盜賊、毒販子和滿腦子美國夢的非法移民，另一頭便是非法移民朝思暮想的“天堂”——美國。

    中間一片廣袤的無人區，是佔地86萬英畝（約合3480平方公里）的“卡貝薩普裏埃塔”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在這裡舉目四望，能見到的只有光禿的岩石、孤零零的山艾樹和長滿毒刺的仙人掌，還有躲藏在暗處的蝎子和響尾蛇。即便是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部分，地面溫度也高達54℃。

    這裡不僅距離美墨邊境較近，而且非常靠近美國的8號州際公路，因此大量偷渡者選擇由此偷渡進入美國。據統計，在過去5年中，已經有1400多人死在這條道路上，多數是因為暴曬和脫水。僅今年夏天以來，就有80多人喪命。在這條“魔鬼之路”上，地獄與“天堂”只有一線之隔。

    其實，“魔鬼之路”又何止這一條。在距離加州聖迭戈177公里的一個墨西哥的貧瘠山谷裏，最近幾個月已經有十幾人試圖遊過全亞美利加運河到達美國，結果卻溺水而死。

    這條橫跨美墨邊境的運河寬不到23米，但水流異常湍急，有的偷渡者從簡陋的救生筏上翻入水中溺死，有的因為繩子不夠結實而喪命。此外，科羅拉多河、裏奧格蘭德河也不知淹沒了多少偷渡客的冤魂。

    從墨西哥西北邊城蒂華納機場到市區公路旁的一段鋼墻上，釘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十字架。這是人們為悼念那些因偷越邊界不幸遇難的人而釘的。十字架上大都寫著遇難者的姓名、年齡和住地，有的十字架上則寫著“身份不明”的字樣。

    “貓抓老鼠”的遊戲

    如今，墨西哥人單槍匹馬闖沙漠的情景早已成為歷史，美墨邊境的偷渡已經演變成集團性的犯罪活動。偷渡團夥控制著各條路線，並雇有各種操作人員——嚮導、偵察員、假誘餌、司機，行前制定週密的行動計劃，彼此通過手機聯絡。每名非法移民要向蛇頭支付幾百到上千美元的費用。

    連經驗豐富的邊境特工也承認，偷渡團夥的人無處不在，每當特工們改變他們的追蹤戰術時，蛇頭幾乎會在同一時間做出應對措施。

    他們不分晝夜地策劃偷渡行動，派遣偵察員監視邊境巡邏站，付錢收買那些不會引起警方懷疑的當地居民，將偷渡客藏在他們家裏，或是由這些人開車送他們通過檢查站。他們甚至派一些移民誘餌故意出現在邊境特工的眼前以引開他們的注意力，讓特工們可以輕鬆抓到個把偷渡者，其實大部隊早就趁著他們不注意從附近溜過去了。

    美國移民歸化局前任局長里昂內爾卡斯蒂略回憶説：如果我們在邊界上逮住他們，我們就叫他們向後轉，叫他們自己出境。他們向後轉回墨西哥去了。但是一小時後，他們又被我們在另一處邊境線碰個正著。在埃爾帕索，我們曾經一天之內把一個傢夥押解出境共達6次。還有個開飯館的，我們已經押解他出境37次了。他們總是想要回來。這裡有工作做，在那邊他們走投無路。

    一個幸運者的故事

    56歲的何塞門多薩是眾多窮苦墨西哥人中的一個，靠每天製作皮帶賺取的5美元養活妻子和6個孩子。他後來得知如果在美國，做同樣的事可以賺到20倍的錢。他當然也聽説過“魔鬼之路”的種種艱險，但還是付給綽號為“貓”的蛇頭600美元，然後義無返顧地上路。他説：“這是我能為我的家庭所作的最後努力。”

    去年8月的一個傍晚，門多薩同另外4個人在“貓”的帶領下出發了。他們每人背了一袋食物和一二加侖的水——在炎熱的沙漠地區，每行走6英里至少需要補充1加侖的水，這些人顯然不清楚這一點。

    這一地區的守衛顯然比那些重要的邊境城鎮要松得多，沒有混凝土的墻壁，也沒有高高的監視塔，他們翻過一排柵欄就進入了美國境內。

    他們還必須邊走邊環顧四週，提防邊境巡邏隊的汽車出現。上路還不到半個小時他們就遠遠望見了一輛白色汽車，這些人立即停止了前進，躲在沙丘後面，後來發現那只是輛私人汽車。在行進過程中，“貓”頻繁地讓隊伍停下來等上一段時間，而且大部分情況下他們並不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做。門多薩和他的同伴不由得想起了這樣的傳聞：蛇頭拋棄他帶領的偷渡者，將他們丟在沙漠裏，任其死去。

    出發兩個小時後，門多薩意識到他們必須作出選擇：是繼續和“貓”待在原地還是自己努力尋找出路。他們選擇了離開，並趁著月色儘量多走一段路。在他們趕路的過程中，地面溫度依然高達38℃，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仙人掌扯破了他們的衣服，仙人掌的刺扎入他們的肉裏，他們喝光了所有的水，他們實在太需要休息了……

    當黎明降臨時，他們距離目的地阿加鎮還有27公里，此時地面溫度已經上升到了52℃，門多薩和同伴們早已精疲力竭。又堅持前進了十幾公里，他們看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跡象：在路的遠處橫著一輛被丟棄的自行車，一雙穿爛了的鞋，一個文胸……就在這時，這夥人遇到了救星：一個由教會安置在沙漠中的水站。飲飽水後，這支隊伍又打起精神，開始向阿加鎮做最後的衝刺。

    無數不幸者的遭遇

    多數踏上“魔鬼之路”的非法移民都沒有門多薩那麼走運。就在門多薩一行成功到達美國的同一天晚上，另外兩支穿越“魔鬼之路”的隊伍慘遭蛇頭拋棄，迷失在茫茫沙漠裏。

    其中一支隊伍由25名偷渡者組成，當他們被蛇頭拋棄後，一名年輕的偷渡者擔心他28歲的姐姐會脫水而死，就在一條幹道上攔下一輛轎車，請求車主和邊境巡邏隊聯繫。當邊境巡邏隊跟隨這名偷渡者來到他留下他姐姐的地方時，她已經走了。但邊境巡邏隊根據他們的足跡找到並逮捕了這隊偷渡者，他們被押上一輛巴士，送回了墨西哥。

    另外一支隊伍的情況更悲慘，一名年輕女子利茲貝特赫南德茲和她15歲的弟弟被蛇頭遺棄在沙漠裏。他們的水喝光了，又迷了路。當赫南德茲由於酷熱奄奄一息時，她的弟弟留下她獨自去尋找幫助。他終於在一家農場裏接通了邊境巡邏隊的電話。邊境巡邏隊的人出動了一架直升機，在皮斯奈莫鎮四週半徑16公里的範圍內搜索她。一個小時後，他們找到了她的屍體，赫南德茲死在了離美國城鎮僅5公里的地方。

    就在幾天前，40多名墨西哥人試圖躲在貨車裏偷渡到美國，結果悶熱的卡車車廂令他們嚴重脫水，其中兩人在警方趕到時就已經死亡，其餘的人有的留在醫院治療，有的已經被遣送回國。

    去年5月，30多名滴水未帶的偷渡客在蛇頭的誘騙下上了“魔鬼之路”，在酷熱和乾旱的煎熬下，這些年齡介於17歲至35歲之間的偷渡者紛紛倒在了追尋美國夢的路途中，共有14人死亡，2人失蹤；而那些靠吸取仙人掌的汁液僥倖活下來的人也處於極度脫水狀態，身體嚴重變形，並伴有腎衰竭症狀。參與救治的醫生形容，有些死難者因脫水竟幹得像可怕的木乃伊。

    這樣的悲劇，幾乎每天都在重復發生。

    有人將罪魁禍首指向美國，稱克林頓任期內實施的“守門人行動”迫使人蛇和非法移民鋌而走險，改由加州、亞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等更為險峻的路線入境，還抨擊美國邊境巡邏隊執法過當，將非法入境者驅趕到方圓數百里的沙漠地區任其自生自滅。

    但從移民歸化局的統計數字不難看出，每年邊防巡邏隊的奮力救助也使得數千名非法移民倖免于難。在1999年10月1日到2000年9月30日期間有2464人獲救；在2000年10月1日到2001年7月10日期間，有869名非法移民獲救；今年年初以來，美邊境巡邏人員在墨美邊境的沙漠地區共救出了1082名處於危險境地的非法入境者。

    “無證移民”的移民史

    美墨兩國有著長達3200多公里的邊界線。從上個世紀20年代開始，墨西哥就成為美國移民的重要來源國，二戰期間，美國曾招募大批墨西哥人赴美做工，不過戰爭一結束，他們又被押解出境。現在，墨西哥是移民美國人數最多的國家，移民問題也成為牽制兩國關係向前發展的重要因素。

    墨西哥官方更願意將這些非法移民稱作“無證移民”。目前在美國的墨西哥“無證移民”有400余萬甚至更多。他們幹的是美國人不幹的最苦最累的活兒，拿的是最低的工資，享受不到最起碼的社會福利，更沒有任何社會地位可言。

    美國加州大學的一份研究報告稱，“無證移民”對美國國內生産總值的貢獻大約為1540億美元。這些人小心翼翼地生活，惟恐出現半點差錯，哪怕給人揍了一頓，也不敢叫警察；女性被強姦，也只能忍氣吞聲不敢去告發。

    墨西哥政府一直要求美國當局改變踐踏墨西哥“無證勞工”人權的移民政策。墨西哥總統福克斯在去年訪美期間，曾多次提出希望就“無證移民”合法化問題同美國達成協定。他強調，美國，特別是與墨西哥接壤的美國邊境各州需要墨西哥的勞工，他們每天都在為美國的繁榮做出貢獻，應該承認墨美邊境地區勞動力市場的存在，承認勞工的價值，尊重他們的人權和勞動權。

    美國政府也承認墨西哥移民的貢獻，並考慮啟動墨美兩國“智慧邊境”計劃，在兩國邊境地區配備先進的儀器設備，嚴防恐怖分子從兩國邊境進入美國，同時也利用這些設備加強打擊毒品走私和非法移民的活動。但在是否給予墨西哥移民合法身份的問題上，美國一直沒能給出正面回答。

    《南方週末》2002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