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垣:中國經濟“熱得還不夠”

現在有人認為中國經濟過熱,並採取了一系列措施。事實上,這個結論是不合適的,措施也並不得當。政府的責任是把“冷”的地方搞熱,而不是向“熱”的地方一瓢水澆下去

自9月21日開始,央行關於將商業銀行存款準備金率上調一個百分點的決定正式實施。這一決定早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公佈,其意旨非常鮮明,中央要給經濟降溫。其實,早在這一決定公佈之前,央行的5號令、121號文件已經透露出降溫的意思。

另一方面,國家統計局剛剛公佈的8月份經濟運作幾項統計數據顯示,該月全國工業增加值的增幅為17.1%。這又是一個扎眼的數字,可以預計的是,其餘若干尚未公佈的統計數據都不會低。

2003年中國經濟發展是否出現了“過熱”的勢頭?這個問題早在幾個月前就有經濟學家開始爭論。何謂“過熱”?學界對此並無明確的概念,每一位論者都是根據自己的理解來判斷的。雖然學術界迄今沒有共識達成,但決策當局是認為“過熱”了。

事實上,對中國經濟是否“過熱”下結論是不合適的,但不能否認的是,中國宏觀經濟運作中出現了問題。中國《新聞週刊》就此專訪了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宏觀經濟研究院副院長劉福垣。這位從基層幹起的宏觀經濟學者認為,中國經濟正值高速發展的時機,熱得還不夠,我們面臨的問題都不在經濟本身,而是來自經濟運作的調控者。

“誰熱了,是某些地方領導熱了”

新聞週刊:在前一段時間關於經濟是否過熱的爭論持續了這麼長時間、中央出臺措施為經濟降溫以後,全國的經濟增長勢頭仍然很猛。你對這麼快速的增長怎麼看?這種勢頭能持續到什麼時候?

劉福垣:這種增長勢頭是個好事,是形勢往好裏走的一個標誌。如果中央政府不採取逆調解措施,我認為這種增長勢頭是可以持續的,GDP的年增長率能維持在8%到8.5%。從全局看,經濟沒有過熱,局部地區發展快,不是熱,是市場經濟發展的正常反應。

中國目前這個階段如果GDP的增長不達到9%到10%,就抵擋不住新增人口的壓力,只有經濟增長速度高,吸收的就業才多。就業轉移的人口應該大於農村新增人口,但現在是相反的。

新聞週刊:你怎麼定義“過熱”?你同意中國目前經濟增長出現過熱的説法嗎?

劉福垣:我對過熱的定義是,物價基本上超過5%的上漲,供給嚴重不足;在就業方面,勞動力感到緊缺。這才是過熱。

從就業率這個定性指標來看,經濟現在不但不熱,而且是冷的。還要注意,我們現在看到的是城市登記失業率,城市失業率不代表整個國家的失業率。

我認為,在未來20年內,中國經濟即便出現“熱”,也都是結構性的熱。當然現在還處於冷的階段,因為産品過剩、勞動力過剩,甚至資金過剩。

有些地區確實存在虛熱。明明經濟發展沒到那個份上,非要搞一個開發區,政府大量投入、大量借貸,這是政府熱。現在經濟正處於渴水期,輕度經濟危機時期。什麼叫經濟危機,就是産品過剩的危機,現在有那麼多産品賣不掉。我們還處在一個相對蕭條的時期,何談過熱呢?如果熱了,我們所有的産品都賣得掉,而且還感到不足、物價猛漲。現在誰熱了?是某些地方領導熱了。

還有一些地方的領導心裏是“小腳女人”的思想,按照過去定的“翻兩番”的目標,如果每年保證7%的增長速度,到2020年就可以穩穩噹噹地實現。現在增長率是8%,在他就覺得是熱了。

新聞週刊:今年頭7個月,全國固定資産投資增幅達到了32.7%。其中以冶金、紡織、煤炭、化工等行業增長最快。有人認為,中國目前經濟是結構性“過熱”。

劉福垣:這些行業都是基本建設帶動的,有的是出口帶動的。大家基於對國內外形勢的判斷,對增長有一個良好的預期,新一屆政府提出來的政策都比較務實,大家對發展有信心了,這幾個行業是最基礎的,先起來了,帶有一定的先導作用。

這些行業就算漲很多,只要不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搞的,是企業自己搞的,盈虧由企業自己負責就沒問題。

搞市場經濟不要指望所有的企業都掙錢,總是1/3掙錢、1/3保本、1/3虧損,市場經濟帶有很大的盲目性,重復建設也不可避免。一個行業的投入統計的是總量,加起來一看覺得高了,實際上是一個個企業自己在那幹,它自己有投放市場的根據。

“政府有病,不要給企業吃藥”

新聞週刊:今年頭7個月,全國廣義貨幣供給(M2)的增幅是21%,是過去5年增長最快的。你認為,推動貨幣投放飛速增長的背後,是企業對資金需求的因素多一些,還是金融機構不再惜貸的因素更多一些?

劉福垣:除這兩個原因之外,我認為還有第三個,就是政府炒地皮。這一次四大商業銀行放出的貸款,大多是貸給土地項目的,真正生産型企業貸款還是很少。

那麼多新建的開發區,錢哪來的?是利用地皮從銀行裏往外套錢。很多地方在講怎麼經營城市,怎麼利用一塊地弄出錢來,然後修樓堂館所修廣場。這才是應該治的病。這不是經濟自身的問題,而是政府的問題,是中國在改革過程中政府主導加速的一個表現。

這恰恰不是通過緊縮銀根可以解決的。緊縮銀根,好的企業受影響、壞的企業也受影響,好的地區受影響、壞的地區也受影響。我的意思是,中央政府最好不要踩剎車,哪有問題就解決哪。總的來講,我認為現在沒有必要緊縮銀根,有病的地方是政府,緊縮銀根等於讓企業吃藥。

新聞週刊:本輪經濟增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上一屆政府為了保持經濟增長,進行大規模的國債投資,而且連續降低存款利率來刺激消費。可是今年雖然經歷了SARS,經濟還是增長迅猛,其中的原因何在?

劉福垣:這一輪經濟增長從去年十六大之前就開始了。應該説今年政府換屆起了很大作用,另外就是“十五”規劃執行幾年以來,城市化建設起到了火車頭的作用,通過人口轉移、工業集中帶動了經濟的發展。

前幾年發了那麼多國債,為現在的起飛打了基礎。各地報上來的GDP增長都在9%以上,當然這裡面也有水分。中國一直有很大一部分地下經濟、灰色經濟沒有拿到臺面上來,中國的GDP盤子實際比現在大,現在新政府的開放度更大了,有些原來在地下的跑到上面來,加上換屆以後對增長率的縮水沒有以前那麼大,所以經濟不是突然起來的,我們的經濟本來就應該起來。

“政府的責任是把冷的地方搞熱,而不是把熱的地方一瓢水澆下去”

新聞週刊:那你認為多快的發展速度對於現階段的中國才是合適的?

劉福垣:城鄉二元結構是我們國家目前的主要矛盾,也是高增長的動力。每轉化一個百分點的農業勞動力,增加的就業、增加的消費、增加的市場都是相當大的。目前這個時期正是我們國家高速增長時期,如果沒有各個方面的逆調節,10%的增長都不高。

新聞週刊:你認為,對待這一輪經濟增長,政府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態度?

劉福垣:政府應該是中性的,對企業不要鼓勵他,也不要給他潑冷水。經濟有個自主調節的過程,政府應該做的就是把要素流動的障礙給解決,把要素在部門間流動的機制搞活,使市場形成一個平均利潤率規律。什麼叫市場經濟成熟了,就是平均利潤率形成了,你那邊掙錢多,我就去了,等咱倆一起把價格降下來,第三個人來就沒利了,看到別的地方有利,就到別的地方去了。

資本應該能流動。我們現在出現的問題是,有些部門容易進入,它就上去了;有些部門不容易進入,就一直上不去。

政府的責任是把冷的地方搞熱,而不是把熱的地方一瓢水澆下去。

新聞週刊:經濟快速增長老百姓卻感受不到,前7個月,居民消費價格指數只保持了緩慢的增長。這是為什麼?

劉福垣:因為消費者對目前的市場經濟制度缺乏信心,不敢消費。今年上半年全國銀行儲蓄增長速度比GDP增長還快,這是不正常的。首先社會兩極分化嚴重,社會保障沒有到位;其次,農民仍然得不到實惠,購買力上不去。

有社會保障、就業、教育這“三座大山”壓著,人們不敢消費,如果政府能把這“三座大山”搬開,消費能力馬上就釋放出來了。社會保障是市場經濟的平衡器,沒有社會保障,我們搞市場經濟就是“非法”的。這“三座大山”我們也不是搬不了的,有能力搬,關鍵是有些既得利益集團在那當阻力。

新聞週刊:綜合考慮目前的各種因素,你認為從今年第4季度到明年,經濟發展趨勢會是什麼樣的?

劉福垣:還是往上走的態勢。就像一個人,跑起來了,過了極限期,就算你給他加東西,他還會往前跑。GDP增長8%或者多一點是不成問題的,想再高也是不太可能的,因為政策有點潑冷水的味道。如果不潑冷水的話,8.5%以上也有可能。 (李楠/中國《新聞週刊》)

中新網 2003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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