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沃爾瑪屢屢拒絕在中國組建工會，終於被中華全國總工會圈定為“重點攻堅對象”。

而這三年中，沃爾瑪因為類似的問題，遭到美國“國家勞動力關係委員會”連續28次投訴。

9月20日，中華全國總工會（以下簡稱“全總”）接受本報記者獨家採訪時説，希望世界500強之首的沃爾瑪遵守國際慣例，遵守中國法律，配合工會工作。

兩天后，中國工會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會議後，催促外資企業組建工會將成為我們工作的重點之一。”全總基層組織建設部二處副處長王英説，三年來沃爾瑪中國公司拒不組建工會，成了全總圈定的“重點攻堅對象”。

此前的8月25日，新華社的消息説，全總要求沃爾瑪中國公司成立工會。這條消息被外界解讀為，中國政府向沃爾瑪施壓。

在全球10個國家擁有超過130萬名員工的沃爾瑪，不鼓勵員工參加任何工會組織。這次，沃爾瑪是否會放棄傳統，破天荒地推動它的超過1.5萬名中國僱員組建工會？

沃爾瑪的聲明

9月22日，中國工會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前夕，全總對沃爾瑪組建工會一事首次正式發表看法：

“對沃爾瑪公司多年來不建立工會組織的問題，我們一直很關注，將一方面做好宣傳和教育工作，激發職工積極參加工會組織的願望；另一方面，對企業的經營管理者做好宣傳解釋工作，使他們轉變觀念，消除顧慮，認識中國工會在促進企業發展中的積極作用，支援工會組建和依法開展活動，對那些宣傳教育無效，仍然阻撓職工建立工會的單位和個人，上級工會有權提請有關部門追究其法律責任。”

“沃爾瑪中國公司應該成立工會，因為組建工會主要目的是維護員工合法權益。”王英説，作為天天開門營業的零售企業，沃爾瑪員工涉及加班費等方面的勞資關係比較複雜，影響面廣，工會的監督不可或缺。

沃爾瑪公司自1996年進入中國，在深圳開設第一家購物廣場和山姆會員店。沃爾瑪公司目前在中國14個城市開設了30家商店，其超過99.9％的員工都是中國員工。

對於組建工會問題，沃爾瑪的態度綿裏藏針。

9月23日，沃爾瑪中國總部給本報發來正式聲明，稱該公司員工權益得到合法保障。

沃爾瑪在聲明中説：“公司一貫嚴格遵守中國政府關於工會的各項法律，沃爾瑪根據中國法律制定了一系列政策措施確保員工的合法權益得到保障。公司管理層和員工之間存在良好的溝通渠道。員工在加入沃爾瑪公司時，均與公司簽署勞動合同，並且通過員工手冊，員工能夠清晰地了解到其應享有的包括加薪、升職、休假等等各項合法權益，真正做到員工和公司之間的透明化溝通。”

沃爾瑪公司聲稱，每位員工都可以向管理層反映他們的心聲，員工的問題會受到公司管理層的重視並得到及時解決。該公司經常注重為員工提供培訓，且制定了“員工內部發展晉陞計劃”等中國人才發展策略。

談判三年

事實上，關注沃爾瑪組建工會問題，敦促沃爾瑪組建工會只是全總加大在非公有制企業組建工會的步驟之一。

全總作出這一決定始於2000年11月的寧波會議。這是全總歷史上規模最大、層次最高的一次會議，來自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的主管領導參會，中組部、原國家經貿委高層領導出席了會議。會議主要議題是，在非公有制企業中加大力度組建工會組織。

據參會的人員介紹，當時的情況是，由於外資和私營企業及鄉鎮企業的崛起，以往在全民所有制企業和機關事業單位集中的工會會員出現下降趨勢，而在非公有制企業中，工會組建情況不盡如人意。

寧波會議確定的目標是，最大限度地將職工組織到工會中來。爭取在2002年底，在非公有制企業中發展3600萬名會員，重點是外資和私營企業，並在該類企業中組建100萬個基層工會組織。

雖然寧波會議的決議受到各方的重視和支援，組建工會工作取得顯著成效。但全總基層組織建設部部長郭穩才説，目前仍有一批規模大、職工人數多且長期不組建工會的企業，今後將是全總推進組建工作的重點。

寧波會議後，中國工會組織與沃爾瑪開始了三年“拉鋸戰”。

與沃爾瑪進行第一輪接觸的是，深圳、大連、昆明等市總工會工作人員。沃爾瑪的答覆用語溫和但明確：不會組建工會。其理由是，沃爾瑪在全球都沒有組建工會的慣例，在中國也應循例而為。

中國工會組織並不同意沃爾瑪的這種説法。全總認為，職工參加和組織工會是法律賦予他們的權利。根據我國《工會法》第三條規定，在中國境內的企業、事業單位、機關等以工資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體力勞動者和腦力勞動者，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宗教信仰、教育程度，都有依法參加和組織工會的權利，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阻撓和限制。中國職工參加和組織工會的權利，神聖不可侵犯。沃爾瑪應該遵守中國法律規定，儘快組建工會。

沃爾瑪還以公司管理層沒有收到職工自願成立工會的要求為由，表示暫無必要組建工會。全總認為這不能作為不組建工會的理由，原因是，根據現實勞動力存在供過於求的情況，沃爾瑪所稱職工沒有組建工會意願的真實性有待考察，職工即使對加入工會組織有願望，也不可能向企業提出。

工會工作人員試圖説服沃爾瑪，並向沃爾瑪解釋中國《工會法》規定企業應成立工會，以及中國工會將對企業進行具體幫助等情況，然而這些工作人員很快發現，他們的努力就像一拳擊在棉花堆上，毫無聲息。

從此，沃爾瑪擺出禮貌而客氣的態度，一拖就是三年。

據深圳市總工會反映，與沃爾瑪中國總部接觸比較困難，沃爾瑪總部經常以經理不在等為由拖延，有時即使找到領導，也得不到正面答覆，多方努力無果後，深圳市總工會領導約來深圳市委領導親自登門拜訪，沃爾瑪在禮數週到的接待過後，依然沒有明確表態。

從2000年起開始關注沃爾瑪組建工會的王英，先後接到四個城市的工會組織反映，他們與沃爾瑪為在企業建立工會組織一事溝通過數十次，都沒有結果。

此期間曾不斷出現插曲，如2002年，沃爾瑪當時考慮在深圳設立全球採購中心，媒體開始傳言，説沃爾瑪因為上海市政府提出的“組建工會”等條件而決定暫時不進入上海市場。為了爭取沃爾瑪在深圳的進一步投資，顧及到政府招商引資的要求，深圳市工會組織這一年基本停止了勸説沃爾瑪組建工會的努力。

對此，主管國際工作的全總副主席徐錫澄説：“晚建工會不如早建，消極建不如積極建。”

中國工會的調整

在組建工會方面，沃爾瑪在全球都保持著倔強的不合作態度，並因此飽受來自各種工會組織的指責。

對沃爾瑪進行了長達5年追蹤採訪的《華爾街日報》調查研究部門記者鮑勃·奧爾特加給世人描述了這樣一個沃爾瑪———“在美國，任何員工要是想組織工會，或者從事一些其他‘不正當’的活動———就像成千上萬的臨時工所做過的那樣，比如討論他和她的報酬，那麼，你就會在眨眼間被踢出這個‘大家庭’。”

自2001年9月以來，沃爾瑪28次遭到了美國“國家勞動力關係委員會”（NIRB）的投訴，該委員會認為，沃爾瑪從事了反工會活動，如解雇有接近工會嫌疑的員工。

業界普遍認為，沃爾瑪拒絕工會的理由是成本控制。按中國工會組織的要求，工會會費是職工工資總額的2％，由工會組織管理，其中60％以福利形式發還職工，40％用於支援各級工會組織的工作，其中約5％上交全總。同樣是拿出錢來，是以公司福利名義給員工，還是借助工會給員工，沃爾瑪自有選擇。

像沃爾瑪不建工會的外資企業還有不少，如沃爾瑪的競爭對手家樂福。

來自全總的消息稱，隨著中國對外開放政策的不斷擴大以及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世界500強企業紛紛涌入中國，他們中的大部分能夠按照國際慣例辦事，遵守所在國的法律法規，但也確有一些企業我行我素，無視我國的法律規定，以種種藉口阻撓建立工會組織。

但中國工會組織也面臨自我調整。

9月22日公佈的《中國工會章程》（修正案）將中國工會的基本職責定為“維護職工合法權益”。正在京參加中國工會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的代表説，這是工會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體現。

“工會組織和工會工作必須適應時代發展和社會生活的變化，以改革的精神不斷加強自身建設，進一步開創工作新局面。否則，我們的工會就會脫離時代，脫離群眾的要求。”遼寧省阜新市總工會主席周久才説。

在成都大學法學講師王怡看來，現代市場體制和憲政體制下的工會，將成為民間社會一種重要的彌合性和平衡性的社會力量，而不是想像中激進的社會暴動的領導者。

他認為，一個市場化的、積極發揮作用的工會和企業（或待業組織）間的市場，將帶來對於不平衡的一對一勞資關係溫和的矯正。（作者：郭莉；網易商業新聞的聶道先對本文亦有貢獻）

《21世紀經濟報道》2003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