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任貿易談判代表沈覺人：“有計劃的商品經濟”人家聽不懂

    1987年6月，關貿總協定理事會中國締約方工作組正式成立，外經貿部原副部長沈覺人被中國政府任命為第一任首席談判代表。正式談判從1988年開始。

    按照關貿總協定的規定，申請成為該組織成員的國家必須提交本國外貿制度備忘錄，首席談判代表沈覺人的任務就是要回答各締約方就這份備忘錄提出的問題。

    沈覺人：因為我們計劃經濟當時佔的比重還是相當大，比如説價格體制，他就要問你：中國的價格是怎麼形成的？這個價格是政府管的還是市場形成的？然後他問你：你不是正在改革嗎，你什麼時候能改到市場決定價格是佔主要的？我們那個時候企業自主權還是比較小的，他就問你：企業有沒有自主權？

    中國工作組第一次會議上，各締約方提出了400多個問題。

    記者：您覺得最棘手、最難回答的問題都有什麼？

    沈覺人：我們當時的經濟體制叫做“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按照當時的英文的翻法叫做P lanned Com m odity Economy，我們拿到國際上去講、到日內瓦去講，C om m odity這個字在關貿總協定它有特定的含義，就是講“初級産品”，確實人家聽不大懂，因為這個概念不一樣，解釋起來很難。

    1991年8月，沈覺人調任香港華潤集團董事長，在他負責這項工作的最後兩年裏，由於某些西方國家的刻意阻撓，中國的復關談判進入了停滯狀態。

    第二任貿易談判代表佟志廣：這是個“破冰”的任務

    1991年，西方對中國的經濟制裁進入第二年，當時復關談判的主要任務就是突破經濟制裁。在這種情況下，時任香港華潤集團總經理的佟志廣擔任了中國復關的第二任首席談判代表。

    佟志廣：當時有説法——這是一個“破冰”的任務。

    佟志廣作為首席談判代表第一次參加中美談判是在1991年8月19日，而就在這一天前蘇聯發生了政權更疊。

    佟志廣：美國當時的談判代表他一見面就説：你如何評論蘇聯發生的事情，你是感覺到高興還是感覺到沮喪？他的問題很簡單，我的回答也很簡單——我們中國歷來沒有干預其他國家內政的習慣，更不想充當世界憲兵。我這幾句話説完以後美國代表本來是很高興的樣子，立刻就不言語了。

    第一次談判見面就很不愉快，接下來的談判則更為艱難。

    10月10日，中美就《市場準入備忘錄》進行談判。

    佟志廣：這天的談判應該説是馬拉松式的，從早晨八點半談到夜裏十一點三刻。

    直到最後一刻，中美達成了《市場準入備忘錄》，在這份備忘錄中，美國承諾堅決支援中國復關。

    此時，中國的經濟體制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1992年，黨的十四大明確提出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目標。

    佟志廣：93年3月份《憲法》也修改了，我們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當時我在工作組一宣佈這個消息的時候引起了全場的轟動。

    1993年，佟志廣調任中國進出口銀行董事長，在他擔任首席談判代表的兩年中，中國不僅突破了西方的經濟封鎖，而且從1993年開始，關貿總協定終於結束了對中國外貿體制的審議，中國的復關進入了實質性談判的新階段。

    第三任貿易談判代表谷永江：發達國家不斷加碼

    1993年，外經貿部原副部長谷永江接替佟志廣擔任中國復關的第三任首席談判代表。

    記者：當時説是您這個階段的談判進入了“正面攻堅的階段”。

    谷永江：在馬拉喀什的一個會議上，我們中國代表團在三天之內見了二十幾個代表團。

    記者：談判的主要內容是什麼？

    谷永江：大致上就是要條件。他們認為中國是個大國，是個經濟大國。我們認為我們雖然是個大國，但是我們是發展中國家，我們按照關貿總協定對發展中國家的要求我們可以完全接受，但是這些發達國家對中國的要求不斷地加碼。有的時候有些國家仗著它有很強的實力，拿著稿子説中國必須第一怎麼怎麼，第二怎麼怎麼，一共10條。

    記者：面對這些國家漫天要價，您怎麼應對？

    谷永江：你的要求合理、我能做到的，我爭取做到，你無理要求，我要駁回去。我們甚至説，這個事情不能談判，你不要再提了，我們不會幹的。

    此時，關貿總協定本身即將發生重大變化。從1995年開始，世界貿易組織將取代已運作了48年的關貿總協定，這使得中國的復關談判時間更加緊迫。

    谷永江：到1994年我們已經談了差不多七八年了，按照關貿總協定對發展中國家的要求我們已經夠資格了，我們當時希望能夠復關然後成為W TO的創始國。

    但是在1994年12月19日，關貿總協定中國工作組第十九次會議上，中國代表團未能就復關與各締約方達成協定。

    谷永江：我代表中國代表團發表聲明，這個聲明措辭也比較強硬，説：我們中國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我們的復關進程受到了阻礙，從此以後我們不再主動提出召開中國工作組會議了。

    1994年12月23日，谷永江率團回到北京，在他擔任首席談判代表的兩年中，中國雖然沒能復關，但是始終堅持了自己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的立場。

    第四任貿易談判代表龍永圖：回頭看看 不過如此

    1995年，世界貿易組織正式成立。這一年的5月7日，曾經擔任佟志廣和谷永江助手的龍永圖應世貿組織中國工作組主席吉拉德的邀請前往日內瓦，成為中國復關、入世談判的第四任首席談判代表。

    在龍永圖接任首席談判代表之前的五年中，中國經濟的年平均增長率在10%以上，成為全球經濟增長最快的國家，因此一些發達國家對中國進一步開放市場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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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永圖：我説：你們如果要我們很快地開放市場，用我們中國的一句話叫“殺雞取卵”，結果是雞飛蛋打——你們的目的無非是要進入我們的市場，但是如果我們的經濟非常蕭條，我們老百姓的收入非常低，那麼即便我們開放了，你會發現這個市場對你來説是沒有用的。

    對龍永圖來講，中美談判是六年中最難的。

    龍永圖：美國是世界貿易組織最重要的成員，130多個世貿組織成員當中只有30多個和我們談判，有100多個成員都指望美國和我們談判。因為美國如果和我們談判達成了協議，根據世界貿易組織最惠國待遇的原則，就完全適用於這100多個成員，所以他們沒有必要和我們談判，所以我們和美國的談判實際上是和世界貿易組織絕大多數成員的談判。

    1999年11月15日，曠日持久的中美“入世”談判終於結束。

    龍永圖：美國一個很有名的經濟學家馬斯特爾，他講過一句話，他説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談判可能是二十世紀最困難的一場貿易談判。

    在中美入世談判結束後的兩年裏，中國又先後與古巴、歐盟等世貿組織成員國家和地區就中國入世達成了協議，今年9月14日，中國與墨西哥達成協定，這標誌著中國結束了與所有世貿組織成員的雙邊談判。

    記者：十五年的時間對一個談判來説已經夠長了，你對這個過程的感受主要是什麼？

    龍永圖：我們談判過程當中所克服的很多障礙、很多困難在當時看來都是不可逾越的，簡直太困難了，但是現在回過頭來看，S o What，用英文來講，不過如此。

    《楚天都市報》2001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