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永圖:入世後最大的風險是對遊戲規則的無知

陳志龍 陳太雲

    6日的首都機場成了鮮花的海洋,上午9:55,出席世貿組織第四次部長會議的中國代表團首批人員由中國入世談判首席代表、外經貿部副部長龍永圖率領赴多哈。登機前,滿臉寫著輕鬆神情的龍永圖如約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

    入世談判的兩個重要轉捩點

    龍永圖説,我國從1986年申請,1987年開始真正的談判,經歷了15年的艱難談判,黑髮人談成了白髮人,其間有山重水復,又有柳暗花明,如今我們終於看到了隧道盡頭。從1987年到1993年,主要對中國經濟貿易的體制進行審議。第二個階段是從1993年到現在,主要是市場開放的談判。這兩個階段中都出現過一個重大轉捩點,它們分別出現在1993年10月和1999年11月。

    一般國家貿易體制的審議一兩年就解決了,中國為什麼花了6年的時間呢?這是因為當時我們還不是市場經濟國家。當時談判最大的困難就是我們不承認是搞市場經濟的。當時叫市場調節和計劃管理相結合的商品經濟體制。國際上不知道什麼叫做商品經濟體制,要麼是計劃經濟,要麼是市場經濟。當時我們確實講不清楚,請了很多專家、學者到日內瓦,試圖講清楚我們的經濟體制,但是越講越糊塗,最後人家説你不要講了,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們搞不搞市場經濟?當時誰敢回答呀!就這樣繞來繞去,一直到1992年小平同志南巡講話,提出了在社會主義的條件下也可以搞市場經濟。1992年9月,十四大正式提出了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了“市場經濟”這4個字,我們談判了6年。所以我們今天想起這件事情,十分緬懷小平同志當時的勇氣和魄力。

    在1993年以後,談判進入到第二階段,就是開放市場的談判,這個談判又搞了6年。談判也是非常艱難、非常複雜的。談判的焦點是,一方面我們中國是願意開放市場的,因為我們是執行對外開放的政策,但是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我們又必鬚根據中國的國情國力,根據中國自己的發展階段,來決定我們開放的速度,我們不可能無條件地接受開放市場。行業開放的談判涉及到國務院系統幾十個部門,國內協調也提到日程上來。談判進入到一個更艱苦的階段。

    龍永圖説,在整個談判中,與美國的談判最為艱難。可以説在開放市場問題上,美國是代表世界貿易組織的100多個成員跟我們進行談判。

    第二階段談判在最後幾個問題上陷入了僵局,但在最後關頭,朱基總理出現在談判第一線。他對美方代表説,我不是來跟你談判的,我是來作決策的。剩下的七個問題,有兩個問題我可以讓,其他你們必須讓步。如果接受,馬上可以簽字,五比二應該説是不錯了。美方得到讓步喜出望外,他們生怕我們一點面子也不給,這樣大家都給個臺階下。大家知道,中美關係在那段時間裏波折不斷,這一協議,換來了整個中美關係的轉機。總理説,當時不是他自己要來的,是江主席的意思,是政治局常委的決定。對那七個問題當中兩個問題作出讓步,也不是他個人決定,而是執行整個最高領導層的政治決定。這一協議是政治領導人從戰略和全局的高度作出的決定,多年談判的經驗告訴我,在最關鍵的時候,沒有政治領導人的推動,沒有原則性和靈活性的統一,談判很難進行。

    東西方文化和觀念的碰撞

    龍永圖説,中國長時間的復關和入世談判,不單是經貿方面的談判和鬥爭,也是東西方文化和價值觀的碰撞和較量。美國有一個談判代表,在長時間的鬥爭中,我們彼此欣賞,他卸任以後講了我很多好話。但是我們談判的時候,是最針鋒相對的。我一直到現在還感到遺憾的是,一次他在我的辦公室談判的時候被我趕了出去。因為他那天講的話太讓我生氣了。他提出一個要求,凡是美國肉類檢查機構檢查合格的肉類,應該無條件地進入中國市場。我説,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商品檢驗檢疫機構呢?中國是主權國家,美國肉類是一定要檢查的。他説,你沒有必要檢查。你們自己市場上的那些肉在美國通通都不合格。我生氣了。我説,我建議你最好離開我的辦公室。還有一次,美方説他們的經濟和出口貿易結構很全,對中國的進出口的6000多種商品都有興趣,“要一個一個地談”。針對全面談判的苛求,簡單地駁回不行,只有一個一個地排除,第一個回合就排除了1/3,再加上他們感興趣的銀行保險證券電信律師等,構成了談判的漫漫長路。因為有文化和觀念的衝撞,入世以後,並不是一切都因入世而春風化雨了,國際貿易中的爭端和摩擦永遠是有的,中國一方面信守承諾,另一方面也將參與遊戲規則的制定,在制訂解釋和執行規則方面,難免還會有鬥爭。

    入世是以開放促進進一步的改革

    龍永圖説,當改革已經邁過第20個年頭的時候,我們直面的不再是開放與否的問題,而是關注如何進一步再開放融入世界經濟的大潮的問題。在全球化背景之下,如何樹立改革開放的新思維,已成了改革進入深層次的必然要求。在中央作出加入WTO的重大決斷時,意味著我們由原先的被動接受衝擊向主動引進外力轉變。變被動為主動,這是意味深長的一幕。在引進壓力來促進內部改革的背景下,“入世”表明瞭中國更加堅定的改革決心。為什麼15年來,中央堅定不移地要把加入WTO的談判進行下去,從不動搖?龍永圖對此的解釋是:加入WTO,做出遵守規則、開放市場的兩個承諾有利於塑造中國良好的國際形象。由於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快,經濟規模較大,今後10年、20年影響中國在國際上發展的核心問題之一就是消除“中國威脅論”。讓全世界的國家,特別是西方國家,感到中國經濟的發展對他們是一個重大的機遇。怎麼做到這一點?加入WTO,承諾遵守市場經濟規則,承諾開放市場。一個國家不管多麼強大,只要它願意遵守規則的話,這個國家不僅不會對世界構成威脅,而且會成為世界發展的積極力量。所以,通過加入WTO做出相關承諾,能為中國發展營造更加寬鬆的國際環境。

    最大的風險是對遊戲規則的無知

    龍永圖強調,加入WTO對所有協定國,我們作出的最大最困難的決定就是從現在開始,有步驟有條件地開放中國服務貿易産業,這是談判的核心。服務産業,不是我們平常講的餐館行業,它是包括電信、銀行、保險、證券、商業零售、旅遊、海陸空運、會計、律師、諮詢服務、廣告、教育、文化、貿易外貿等,比我們原想的第三産業廣得多。大家都注意到金融保險業的談判是在最後解決的,最難啃的骨頭放在最後啃,開放度提高過程中,風險的防範十分重要。但是最大的風險不是開放,而是我們不熟悉規則。因為你不知道規則,就不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更談不上運用規則保護自己和如何出招,在對手面前一片茫然,什麼都不知道,盲人騎瞎馬,這是最可怕的。因此,我認為中國入世最大的風險是不做準備。目前最緊迫的任務便是加深對市場經濟體制的理解和再學習,加強對國際規則的了解,各個行業都要根據自身的特點轉變觀念,而不應拘泥于具體條目的糾纏。只有這樣,才能把挑戰變為機遇,有效地規避風險,最大限度地趨利避害。

     《揚子晚報》2001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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