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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落歸根,魂歸故里——我為父親遷墳記

發佈時間:2025-04-03 08:50:21 | 來源:中國網 | 作者:廖毅文 | 責任編輯:姜一平

2024年10月22日,是我們為父親遷墳選定的日子。

當無際的天幕泛起一抹晨曦,萬物甦醒,蒼穹如畫,絢麗的朝陽投射在秋色斑斕的原野,如同父親生前那道清澈慈善的目光,深情地眷念著這片廣袤的土地。我們早早起床,開始為父親遷墳做準備。這不僅是對父親的緬懷與感恩,更是對過往歲月的一種深情回望,它如同一束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我記憶中的時光隧道。

春節後,我聽老家的親友説,當地政府要對雲夢道橋鎮護鎮社區一帶的老府河進行岸坡護砌、河道清障等綜合治理,原先安葬在老府河堤坡上的父親墳墓可能要遷移。起初,我以為只是政府的一個規劃,説説而已,真正動工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還真沒把它當回事。沒想到,夏至後,老家的月鮮叔和超叔分別打來電話,説政府幾次派人找他們,商量遷墳之事,讓我抽空回去一趟。

遷墳是大事,馬虎不得。那裏不但安葬著我的父親,還有祖姥姥、外婆,他們雖已先後仙逝,但每逢清明,我都要回老家掃墓敬香,祭奠逝去的親人,表達深切的懷念。作為一個遊子,這也是我與故鄉關係的一種維繫。

那些天,我在安排時間回老家的同時,無數次在心裏揣摩,當揭開父親墳墓蓋板的瞬間,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是擔心,是悲傷,是急切,是想看而又不敢看,還是兼而有之,心中涌現一種説不出的滋味。我一邊倒計時數著遷墳的日子,又想讓時間慢點走,一種酸澀與不安攪擾煎熬著我。恍惚間,父親生前對我的囑託和他的一些生活片段,像一團漂移的霧氣,從眼前浮現,嚙噬得我心中隱隱作痛,萬般不捨與刻骨思念涌上心頭。

父親(中)與弟弟及戰友合影

那是2017年10月上旬的一天,父親因慢阻肺急性加重入住解放軍301醫院呼吸內科。半個多月來,除了每天輸液和呼吸機給氧,301並無其他有效的治療手段,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父親躺在病床上,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我們心如刀絞,又無能為力。眼看父親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要不要如實告訴他,我思想鬥爭了很久。也許是迴光返照,一天上午,父親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了,雖然已到彌留之際,身體虛弱到了極限,但那雙眼睛還是像從前一樣炯炯有神。我想,如果再不説,可能就沒有機會了。我走到他的身邊,把頭湊到他的耳邊,字斟句酌地對他説:“爸爸,剛才醫生與我討論了您的病情,一種可能是能正常排尿,水腫消退,我們就出院,回家調養,我好好孝順您;再一種可能是我們真的要永別了。您是想安葬在北京,還是想回老家安葬?”我的話音剛落,父親鉚足力氣,大聲地對我説:“回護鎮,回護鎮。”儘管我對他想回我母親的老家——護鎮安葬有一定的思想準備,但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毅然決然。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痛楚,含著熱淚對他説:“爸爸,我知道了,我一定把您的後事安排好。除了每年清明節,我有機會就回去看您。如果您知道我來了,就化作樹上的小鳥對我叫幾聲。”父親欣慰地點了點頭。

父親一生重情重義,豁達大度,隱忍堅毅,總是遷就母親,連自己身後歸宿也處處為他人著想。他為什麼身後不回他的老家——湖北應城郎君鎮小廖村安葬,而是選擇到我母親的老家——雲夢縣道橋鎮護鎮安葬呢?一個重要原因是我母親家族幾代單傳。他認為,作為女婿,百年後與岳母、姥姥安葬在一起,以另一種形式守護和陪伴她們,也是一種盡孝。聽我母親説,父親選擇回護鎮安葬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年輕時在公安系統工作,經常在護鎮辦案,與當地百姓關係融洽,熟人較多。而他自己的家鄉,因父母過世早,很少回去,反而生疏。但我清楚,中國人講究葉落歸根。如果不是母親家族幾代單傳,他一定會選擇回自己的老家和父母兄弟安葬在一起的。父親的選擇,不僅是對母親家族幾代單傳的彌補,更是對“愛”與“孝”的深刻詮釋。

父親80歲時的照片

不知是世事難料,還是歲月有情。在父親離世的第七個年頭,遇上了當地政府要對老府河河道升級治理。遷墳是大勢所趨,而且事在必行。母親也改變了百年後陪她的母親姥姥,而不去父親老家安葬的執念。於是,我們全家商量,趁這次遷墳之機,將父親骨灰遷回他的老家安葬,讓父親葉落歸根,魂歸故里。

踏著秋風吹落的樹葉,沿著一條蜿蜒的小徑,我們走向父親的安息之地。此時,被歲月輕撫過的護鎮老府河河水,靜靜地向前流淌,瀲艷的水色如輕紗般繚繞在河邊兩岸,微風拂過,雖然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但四週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莊嚴與肅穆。

父親的墳墓,靜靜地安臥在母親家族的墓園。陽光透過樹捎,撒下一片斑駁的光影。歲月在墓碑上鐫刻的蝕跡,仿佛在無聲訴説著父親一生的風雨滄桑。當時,他的遽然離世,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讓人猝不及防,親友只得給他修建了一個簡陋的墓穴。自從他的骨灰安葬在此,每逢雨雪水澇,我心裏就不踏實,害怕墓穴滲水,浸蝕骨灰。

上午9時38分許,當二叔月鮮輕輕敲開墓板瞬間,時間仿佛停滯,空氣也像是凝固了一般。只見父親的骨灰盒靜靜地放置在墓穴中,我小心翼翼地將它用雙手捧出,竟發現完好如初,只是盒頂覆蓋的紅緞上有幾塊洇進布面的浮土,心中一塊久懸的石頭終於落下。那一刻,是我與他處在不同時空的一次相見。我仿佛看到父親慈祥而堅毅的笑容,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熟悉氣息,聽見了他輕聲的叮嚀。他的聲音,依舊那麼溫暖,那麼清亮,仿佛從未離開過我們。我用臉頰輕輕地貼著骨灰盒上的紅緞蓋布,一股被露水浸透的潮氣瞬間傳遞全身,這分明是父親與我久別重逢後流下的眼淚。父親,我儒雅俊朗的父親,我日夜思念的父親,一別七年,您在天上還好嗎?

七載的光陰如流水,但父親的身影在眼前愈發清晰,又仿佛隔著一層朦朧的紗幕,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每當夜深人靜,思緒如潮水般湧來,心中那份悲慟如同被歲月打磨過的石頭,表面光滑,內裏卻依舊堅硬而沉重。

淚水,曾經是悲傷的宣泄,如今卻如同乾涸的河床,再也無法流淌。眼中無淚,心中卻有無盡的哀思。父親的音容笑貌,如同老照片般在腦海中浮現,那些曾經的歡笑與淚水,如今都化作了心底最深的痛,涌現出一股無法言説的酸楚,仿佛有一把無形的刀,在心頭輕輕劃過,留下深深的傷痕。我知道,父親是帶著深深的遺憾、牽掛和不捨走的,他還有許多話沒有説。

站在即將告別的舊墳前,我百感交集,思緒萬千,猶如驚濤拍岸,這裡有太多關於父親的回憶,每一次掃墓,每一次祭拜,都是對生命的深刻感悟,讓我更深刻感受父愛的博大無私。而今,我們將帶著父親的骨灰離開這裡,心中既有對過往的不捨,也有對未來的期盼。

我雙手抱著父親的骨灰盒,生怕從手中滑落,在母親家族親友的護送下,驅車前往他的老家。可以説,在父親的三個孩子中,我是他寄期望最高的,也是最讓他惦念的。他對我要求嚴厲,注重養成教育。小時候,我生性頑皮,沒少挨揍。長大後,即使我努力上進,有所成就,他也從不喜形於色,當面褒獎我,而是經常敲打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激勵我去爬更高的山,走更遠的路,見識更廣闊的世界,承擔更多的責任。特別是對我生活中的某些不盡人意,更是折磨得他萬般無奈,由愛生怨。人的感情是複雜的,父親對我這種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一以貫之的嚴苛,使我們的關係變得很微妙,有時甚至産生抵觸較勁情緒。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天,病重的父親躺在床上,突然對我説:過來讓我親親!聽到這句話,我驚怔了,感到十分愕然,想到這麼多年內心的委屈,就故意憋著勁兒,像沒聽見似的轉身走開了。他離世後,我無數次回想這個情景,解讀他的這個動意,心如刀絞,淚流不止,悔之晚矣。父親內心豐富,情感細膩,思維縝密,慈祥善良,但中國社會望子成龍的傳統觀念,使他長期扮演著嚴父角色。在生命彌留之際,他放下矜持,向我表達舐犢之情、未言之歉、未盡之願,不僅承載著他內心的複雜情感,也是與我進行最後的告別。對我而言,這既是對他傳統教育方式一次絕無僅有的釋懷契機,也是重新解讀父愛、反思自我的重要轉捩點。

還有一件事讓我不能釋懷。有一天,父親對我説想吃紅燒肉,當時他病得很重了,聽説想吃紅燒肉,證明有胃口了,這是一個好兆頭。我興衝衝地開始備料,當我把做好的紅燒肉端到他面前時,他只吃了一塊就放下了筷子。事後知道,我做的這道紅燒肉,因燒制時間短,火候不夠,又硬又膩。直到現在,我還後悔不已,遺憾終身,恨自己連父親生前的這個小小願望都沒有滿足。

父親的書法作品

這時,一陣鞭炮傳來,同車陪同的戰友告知我,小廖村到了!車窗外,眾多鄉親簇擁在道路兩旁,迎接父親的骨灰回故里安葬。他們中有街坊四鄰,有父親兒時玩伴,還有熟悉父親的朋友。看著我們的車隊緩緩駛過,一位身穿藍布衫的大娘説,長海哥,你離開家鄉快70年了,現在終於回來了,還是回家好!也許是蒼天為之動容,天空出現了一道絢麗的彩虹。

父親家族新修的墓地,位於村莊外一片開闊的原野。前面有幾處波光粼粼的小水溏,輕風拂過,泛起層層漣漪,空氣中散發著草木的清香和溏水的潮氣。沿著小溏往前走,就是著名的東汊湖。這裡,煙波浩渺,水質清澈,物産豐富,仿佛是大自然特意為父親準備的一方凈土。墓地的兩邊是茂盛的楊樹林和莊稼地,後面則是村民的房屋和菜園。一眾親朋好友早已等侯在這裡,因父親在五兄弟中排行第三,他的墓穴位於祖墳叔伯輩的正中央。想到父親一生寬厚待人,淡泊名利,為公為家不辭辛勞,如今在不足一平米的墓穴中了卻此生,不禁悵然若失,悲慼不已,對生命的脆弱和無常,又多了一份沉重與感慨。

11時07分,我抱著父親的骨灰盒,輕輕安放在纖塵不染的墓穴中。隨著赭色石板蓋的輕輕扣合,我與父親又相隔成兩個世界。最疼我的人去了天堂,而我卻留在人間,除了思念就是回憶,所有的人都以為我走出來了,只有自己知道那種走著走著就流淚的感受,誰人能懂?走出來是你以為的,接受是給別人看的,釋懷是騙自己的,一個人在深夜獨自流淚才是真的。

故人輕撫後人眉,為爾散去半生災。紙錢遇火傳思念,隨風燒盡人間悲。香霧嫋嫋,鞭炮齊鳴,火光四濺,響徹天地,親友們開始了祭拜儀式。焚燒的冥幣在煙霧繚繞中,隨風輕舞,猶如一條騰雲駕霧的巨龍,直上雲霄。我想,那一定是父親為魂兮歸來而欣慰。

遷墳的過程,莊重而神聖,每個步驟和安排都充滿了對生命的尊重與敬畏,不僅是對父親骨灰的一次物理遷移,更是一次心靈的重生與昇華。

我掬起一捧家鄉的泥土,感受到父親留在歲月褶皺裏的溫度。那溫度將化作滿目的新竹,在春雨中拔節有聲。我忽然明白,生命原是一種傳承,父愛已化作春泥,滋養在我們骨血裏,穿越時空,成為心中最溫暖的燈火,鼓勵著我們堅定勇敢地奔赴美好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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