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藝術,作為人類內心世界的表述,從藝術誕生開始便是牢不可分的一部分。但是,觸碰或挑戰約定俗成的價值觀或審美觀,或做出驚世駭俗的藝術品,就好比是藝術基因的突變種,算不得是藝術代代相傳的主流。所以,長久以來,藝術領域中的涉險者,往往都是藝術領域裏的邊緣人,兩者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然而今天的當代藝術中,出現…
藝術,作為人類內心世界的表述,從藝術誕生開始便是牢不可分的一部分。但是,觸碰或挑戰約定俗成的價值觀或審美觀,或做出驚世駭俗的藝術品,就好比是藝術基因的突變種,算不得是藝術代代相傳的主流。所以,長久以來,藝術領域中的涉險者,往往都是藝術領域裏的邊緣人,兩者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然而今天的當代藝術中,出現了不少涉險者成為主流市場明星的案例,這些新聞事件的主角,很快功成名就,也就吸引了不少效尤者,這種現象的確是值得探討也十分耐人尋味的。
最近在藝術圈引起關注的巴塞隆納當代藝術館巴透墨•馬利•裏巴斯(Bartomeu Mari Ribas)館長辭職事件,原本是一件單純的美術館內部行政的問題,卻恰恰反映了當代藝術話語權之爭的現實,意外演變成國際新聞事件,並不能借此判斷是非對錯,反而成就了那位原本不算是主流的藝術家,博得主流關注的版面和宣傳力度,是整個事件中的最大贏家。首先,這應該是一個行政流程方面的管理問題,策展人規劃的命題本身原本就存在爭議性,以及策展人針對展出內容並未及早與管理階層溝通,雙方面的理念差距和意氣衝突導致一發不可收拾,在我看來比較像是一件擦槍走火的真意外事故。
這次導致爭議事件的主角是奧地利的女性藝術家殷內絲•竇佳(Ines Doujak),她以女性主義的立場在藝壇出道,這件在《野獸和主權(Beast and the Sovereign)》群展中引起事端的作品《不為征服而著裝/高級定制04運輸(Not Dressed for Conquering/Haute Couture 04 Transport)》,其實2014年底已經在巴西聖保羅雙年展亮相過,當時曾經牽動各方對這件作品的議論,然而在西班牙造成那麼大的風波,還在於作品的主題內容,殷內絲•竇佳形塑一位全裸的遜位西班牙國王胡安·卡洛斯(Juan Carlos),與一位全裸的玻利維亞已去世的工會主席都蜜提拉•巴裏歐斯(Domitila Barrios de Chungara,也是女權運動者)肛交,而她後則是與狗的人獸交,視覺上的衝擊和政治方面的敏感性,都使得負責行政管理工作的館長難以承受。
如果電影的分級制度是大家同意與接受的,那麼這樣一件作品在美術館公開展示,策展人是否要負起什麼樣的公眾責任?問題是策展人在選擇作品時,必然已知在天主教為多數的西班牙社會,這樣的作品展示意味了什麼樣的民眾反應,卻仍舊以蓄意的挑釁作為手段,這樣的決定,其實是策展人的問題。每一個地區、國家、民族或宗教和性別,都具有非常複雜的禁忌和風俗習性,因此同一件作品,在不同情況下或時空裏,會産生不同的反應結果,這是策展人必須有的基本知識和素養。在今天網際網路資訊如此發達的社會裏,仍把展出挑釁的作品作為創作自由的籌碼,是否還有意義,都是可以討論和深思的。藝術,真的那麼偉大到無論如何都得要別人讓路嗎?
挑釁權威而博出位最有名的案例,莫過於法國藝術家馬塞•杜尚(Marcel Duchamp)在1917年將一隻男性的尿壺,簽了虛構的名字R. Mutt,命名為《噴泉》,未經任何加工,用現成物(ready-made)直接送去參展,就為了挑戰主辦單位承諾的開放態度,結果,這件《噴年泉》被拒展了。當年杜尚挑釁權威,高舉反藝術旗幟的態度,最終埋下日後發展觀念藝術的導火線。觀念藝術從一開始就註定是一個有爭議的運動,觀念藝術的追隨者,不斷擴大藝術的疆界,使得什麼都可以是藝術,即使是醜陋、血腥、殘暴、沉悶、無聊的內容都可以是藝術,只要創作者想得出來,有了概念,就算是藝術了。我1970年代初在美國就學時,我的同輩克裏斯•波登(Chris Burden)在1971年要他的朋友在五米外一槍打中了他的左臂,克裏斯•波登從此一舉成名。我當時也曾躺在地上裝死,快跑到喘不過氣來而倒下,但是,我沒有勇氣被槍射擊,被鋼釘穿掌,我的行為藝術完全不夠驚悚,所以,那驚世駭俗的克裏斯•波登成名了,而我至今仍默默無聞。
除了上述在觀念上對主流藝術的挑釁,因為題材的悚動而造成衝擊社會禁忌的案例,在歷史中屢見不鮮,當代藝術中比較著名的遠有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畫的教皇像,他挑戰了社會對教皇神聖不可冒犯的形象認知,近有傑夫•昆斯(Jeff Koons)和他前妻義大利脫星也曾是國會議員的“小白菜”,他們倆的性愛被做成一系列跨媒材的創作,特別是他1990年所做的《兩腿間的手指(Fingers between Legs)》是對男女性行為的私密性進行徹底的揭露和公開的展示。這類具有高度爭議性的作品,往往很容易受到媒體的關注,也一定吸引讀者愛好八卦新聞的追捧,瞬間名氣暴漲,因為成名所帶來的巨大商業利益,使他們成為藝術圈的主流人物,一旦他們變成著名的人物以後,通常不會再持續創作挑釁權威或與大眾的價值觀對立的作品,群眾是健忘的,他們不會執著于藝術家曾經聲名狼藉的過往,而輕易地擁戴功成名就的當下。
但是,不是所有使出這類手段的藝術家都能獲得從邊緣移向主流的機會,不是所有以涉險為手段的藝術家都能夠獲取立即的成功,1960年代以表演切割自己性器官而著稱的維也納行為派藝術家魯道夫•史瓦茲科勒(Rudolf Schwarzkogler)29歲就意外身亡,謠傳他是在一次表演切割性器官的行為藝術當中斃命。不論他的死亡真相為何,他短暫的生命,使他從未因他聳動的藝術表現而獲得任何回報。另外,美國攝影藝術家安德瑞•塞拉諾(Andres Serrano)在1987年將塑膠十字架浸入自己的尿液中拍攝而成的《尿溺基督(Piss Christ)》,在紐約Stux畫廊展出時尚獲好評,可是同樣的作品在1989年再度展出時卻引起軒然大波。美國政客們震怒納稅人資助的國家藝術基金會竟然補助了這樣一件作品,塞拉諾不但受到死亡威脅和收到憎恨的郵件,而且他被迫退回了政府的補助金。1997年安德瑞•塞拉諾在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國家美術館舉辦回顧展,這回問題更嚴重了,天主教大主教試圖從維多利亞最高法院尋求禁令,制止維多利亞國家美術館公開展示《尿溺基督》這件作品而敗訴,幾天之後,有人試圖從美術館的墻上拆除這件作品而未果,結果又有兩個十幾歲的小孩用錘子來攻擊這件作品。一連串的事件終於導致美術館館長下令關閉了這個展覽。
比較1997年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國家美術館塞拉諾的回顧展被關閉的事件,和這次巴塞隆納當代藝術館館長因要求在群展中移除一件展品而下臺,是十分耐人尋味的。首先,是群眾態度的轉變,在一個網際網路的時代,網路資訊極為開放,肛交或獸交已經不再那麼刺激人的情緒,會激動到攻擊藝術品;再者民主社會選舉文化裏,政治人物之間彼此的相互攻擊與詆毀,使得民眾對一位遜位國王或社會運動領軍者的被醜化,不至於産生對耶穌基督被尿溺時那番激烈的反彈。正因為殷內絲•竇佳(Ines Doujak)選擇的是非宗教性的題材,在今天網路上各種奇聞怪事無所不有的環境裏,她作品的刺激性減弱許多。正因為群眾的反彈不夠激烈,所以導致《野獸和主權》展覽風波最後只限于藝術圈內自己打臉的茶壺裏的風暴而已。
從弱勢的邊緣身份絞盡腦汁甚至甘冒大不諱而做出涉險行為的藝術家,即使成功地製造了話題和獲得了大量的媒體報導,但是能夠從此平步青雲擠入主流圈子的仍屬極為少數。更何況在網際網路、社交網站及手機社群裏的海量資訊交流,使得人們對新奇事物的驚異感漸趨麻痹,事件,成為各方人馬權力博弈的籌碼。這些展與不展或藝術家是否有創作自由的課題,對於廣大的觀眾群體而言,任何爭議其實也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