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圈對批評家的“批評”,理論上叫“元批評”。網路或紙媒上的這些“批評”,我印象中達上百篇。這股批評“批評家”風潮中,認為中國藝術搞不好都是批評家不盡責,比如:為什麼不給大家提供新的知識成果?為什麼不批評美術圈的歪風邪氣?為什麼要收費?這些作者對藝術批評憂心忡忡,他們一方面指責藝術批評不成系統素質太差,一方面,自己的批評文字也不成系統、不成規範,行文亦如所指責的劣質評論般,通篇“四無”(批評不點名、下結論不舉例、引文不註明出處、敘述沒有學理)。可見藝術批評不好做,“元批評”更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上述批評姑且稱之為針對批評家的“大眾批評”,從中可發現一些有趣的社會現象,反映國人甚至藝術圈內的年輕人對藝術的單純無知。
人們曾經覺得藝術家都是凡·高,但近年各個階層涌入藝術圈後,發現亦有很爛的藝術家、不學無術的藝術家、利欲熏心的藝術家,有些藝術家逐利甚至比商人還赤裸裸。經過2005年以來的市場混亂和一些藝術家欺世盜名的亂象後,人們突然又發現批評家中原來亦有很爛的批評家、不學無術的批評家、利欲熏心的批評家。這樣的事實其實存在很多年了,只是大家現在才如夢初醒。眾人對批評家的失望情緒,如同少女對所愛慕的人失望一樣,根本問題在於自己太過於單純無知,或者沒遇上過真正的批評家。
無論發達國家還是中國,哪一個職業領域都有優秀者、平庸之徒和爛人,哪怕是在大學、寺廟和醫院這些不該出爛人和邪惡之徒的地方。相對而言,美術批評界還不算太糟糕的,至少尚存幾個學養頗深且能擔當責任的批評家,像文學界、電影界、音樂界,恐怕連少數幾個都找不到。
這麼多批評文章,我還沒見過一篇對藝術批評的歷史沿革作系統回顧的。批評可分專業批評和大眾批評。後者是一種廣義的藝術批評,並不是寫得跟論文似的才叫批評,魯迅的批評即是一種隨感式的廣義批評。在這個意義上,藝術批評實則人人能做。比如你覺得某明星畫家的作品很爛,可以寫一篇雜感批評他。如果人人都能寫一些廣義的雜感批評,我相信藝術界的風氣必定正氣向上。
問題是大家都覺得與惡勢力的鬥爭及得罪人的事情,應該由號稱“批評家”的人來做。這就形成藝術圈乃至中國社會的怪現狀,人人嫉惡如仇,但都按兵不動,而且矛頭都指向包青天、知識分子和批評家,説你們為什麼不站出來。我甚至遇到一位無恥之雅友,某省城的藝術商人,每當我撰文痛罵市場及明星畫家邪行時,他都要打電話來表示敬意。但讓他贊助一個學術項目,哪怕區區幾千元,門都沒有。他的經典表態是:你就受累為社會正義戰鬥吧,我繼續做奸商。這種把知識分子、批評家和包青天當“活雷鋒”的無恥心態,在藝術圈為數不少。
對藝術批評家的“批評”中,有些潛意識頗奇怪,比如藝術家、畫商可以學術和商業兩邊獲利,但批評家、知識分子必須勒緊褲帶不準掙錢,只有為社會提供免費的知識和工作才是高尚的。在現代公民社會,批評家不做聖賢不是錯。一個批評家的高尚行為是他出於自願做的,不是他必須做的。在一個消費社會,批評家收費的同時寫出好的批評亦是可能的。這個道理跟藝術家參與商業一樣,即藝術家參與市場銷售並不一定影響其藝術創作的水準;當然,參與過度肯定會導致其作品水準下降。
批評不是只留給那些叫“批評家”的人幹的,人人都可以各種文體和方式擔當半個批評家。這上百篇指責批評家的作者,既然覺得沒有真正的批評家了,為何不加盟批評家陣營而身體力行?如果一百個作者都變身半個批評家,就等於有一百篇文章直指欺世盜名的畫家和藝術市場,中國的藝術風氣何愁邪不壓正?現在的情形是,大家更像只會喊話的貌似正義的呼籲家,一百個人站在路邊齊聲指斥數十個二三流批評家不作為,但姦惡卻照常在眼前橫行。這才是藝術圈乃至中國社會的危機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