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色彩與形式的關係以及其他的關係並沒有興趣,我唯一感興趣的是表達人的基本情緒,悲劇的、狂喜的、毀滅的……只要一個畫家畫得好,他畫什麼都無關緊要。好作品是純粹的,它與任何東西都無關。
——羅斯科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中國卻面臨著另一場戰爭——國內革命戰爭,藝術並沒有獲得自由發展的空間,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美術教育乃至藝術創作都從屬於國家的需要。在最初的10年裏,學院的教育,尤其是中央美術學院——全國正規藝術學校的典範——深受蘇聯的影響,確立了自己的教育體系。
與此同時,西方的藝術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歐洲的藝術開始走上一條嶄新的道路,整個歐洲都希望儘快擺脫戰爭留下的陰影。許多現代藝術領域的重要藝術家被邀請到各地舉辦展覽,這也意味著文化藝術即將復蘇。曾經的現代藝術中心巴黎在戰爭中險些被納粹份子摧毀,美國則正在崛起,紐約與巴黎之間展開了藝術之都的爭奪。抽象表現主義是二戰後西方藝術領域第一個重要的運動,也標誌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隨著抽象表現主義的崛起,美國的藝術日趨活躍,並影響著整個西方世界,紐約逐漸成為世界藝術的中心。
最早的抽象繪畫由俄羅斯畫家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創作于1910~1911年間,名為《即興》,包括後來的“構圖”系列、“抒情”系列都與音樂有著密切的聯繫,他不斷探索不同色彩與特定情感之間的關係,並堅信繪畫和音樂之間存在著某種共性,即抽象性。他認為繪畫也應當如音樂,並非要通過事物的表像,而是憑藉基本的色彩,來表達人們的內在感情。其“構成”系列就是在聽了一場交響音樂會之後,將聽覺感受視覺化的作品。在創作實踐的同時,康定斯基還有不少理論方面的著作發表,如1911年的《論藝術的精神》、1912年的《關於形式問題》、1923年的《點、線到面》,以及1938年的論文《論具體藝術》。
康定斯基於1933年定居法國,當時法國的抽象藝術所呈現的兩種面貌有融合之勢,一種是受立體主義影響發展而來的;一種是産生於俄國、荷蘭、德國和瑞士的構成主義、新造型主義、表現主義和達達主義等流派在巴黎的匯聚。這兩股力量以巴黎為中心,形成了極具影響力的抽象藝術洪流。上世紀30年代初,在巴黎抽象藝術的活動、展覽、出版進行得如火如荼,但是隨著局勢日趨緊張,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嚴重影響了抽象藝術的發展。許多藝術家選擇了離開巴黎前往美國,在戰爭年代,不少畫家相繼去世,其中就包括1944年相繼謝世的蒙德里安(Piet Cornelies Mondrian)和康定斯基。
戰後抽象表現主義在紐約迎來了新的發展。我們可以將抽象表現主義劃分為兩種,一種是充滿張力,強調力量與動感的激情創作;另一種是更為純粹的抽象,簡單、安靜。前者的代表有為人熟知的波洛克(J.Jackson Pollock),後者則以羅斯科(Mark Rothko)為代表。從幾位極具代表性的藝術家的創作中我們可以窺見戰後這股極具影響力的藝術潮流,這些作品至今在拍場上依舊擁有一席之地。
羅伯特·馬瑟韋爾(Robert Motherwell)是抽象表現主義的先鋒人物,曾經在斯坦福大學學習美術的他後來轉去哲學專業,並在哈佛大學哲學系攻讀博士學位,以至於在後來的藝術創作中其作品相較于其他抽象藝術家的創作更理性,哲學是理解馬瑟韋爾藝術的一個重要因素。除了創作,他還因抽象表現主義繪畫的相關理論著作而聞名。
1940年25歲的馬瑟韋爾定居紐約,4年後他的作品就得以在大藏家佩吉·古根海姆(Peggy Guggenheim)的家中展出,並成為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的代表畫家。“西班牙共和國輓歌”系列是其最著名的作品,這一系列的創作源於1937年法國作家安德烈·馬爾羅(Andre Malraux)一次關於西班牙內戰的演講,用馬瑟韋爾的話説,“歸根結底,這個世界,是有可能倒退的。”不過當時他並沒有畫下與西班牙內戰相關的創作,直到11年後,在他為美國作家哈羅德·羅森堡(Harold Rosenberg)的詩配畫時,當年的情感才被激發出來,有了創作的衝動,從1948年至1967年,他創作了150余幅與西班牙內戰相關的作品,來表達“生與死之間的對比與糾葛”。
“西班牙共和國輓歌”系列作品以黑白為主要用色,在這裡黑色代表黑暗和死亡,白色則代表光明和生命,生死這一哲學命題在馬瑟韋爾的作品中反覆出現,不僅僅是在“西班牙共和國輓歌”系列作品中。雖然觀者很難從畫面中提取出任何確切的形象,但是可以直接感受到沉悶壓抑之感。正如那些抽象表現藝術家所強調的,不管藝術語言何等混亂和不解,但是它們卻“訴説了真實,這種真實即感情的真實”。
馬瑟韋爾的身份是多元,除了畫畫他還曾擔任當時獨具影響力的雜誌《可能性》(Possibilities)的副總編,並於1948年和其他三位畫家一起創辦了一所藝術學校,合夥兒人中就有常常出現在拍賣榜單上的羅斯科(Mark Rothko)。羅斯科是1913年來到美國的,當時只有十來歲,其早期繪畫帶有明顯的超現實主義痕跡,完全拋開具體的形像是1949年之後的事情了。雖然1945年他曾在古根海姆博物館舉辦了第一次重要個展,並獲得評論界的好評, 但是他的畫風並沒有因此而穩定下來,1947年他開始了純抽象風格的創作,1949年他已經完全摒棄自己原有的造型習慣。到了50年代,其經典的風格已經確立,畫面多以兩至四個長方形色塊為主體,並列于鮮艷的底色之上,起初多以沉鬱的色彩為主,後期創作中則較常使用鮮艷的紅色。
看羅斯科的抽象畫作,可透過顏色的層次、色彩的對比感受到畫面中的情緒,看畫的過程亦是色彩感受的過程。雖然羅斯科被列為抽象表現主義的代表人物,但他並不認為自己的作品是抽象畫。他説,“我對色彩與形式的關係以及其他的關係並沒有興趣,我唯一感興趣的是表達人的基本情緒,悲劇的、狂喜的、毀滅的……”如果僅從畫面看到了色彩的變化並不能算是看懂了羅斯科的藝術,因為在畫家自己看來,他傳達出了人類的基本感情,“能在我的畫前落淚的人就會有和我在作畫時所具有的同樣的宗教體驗”,只有這樣才算抓住了其藝術的核心。他深諳什麼樣的色彩搭配會讓人的情緒産生什麼樣的變化,可以説羅斯科還是一位色彩心理學大師,他可以準確的運用色彩表達恰當的情緒。
他還説,“只要一個畫家畫得好,他畫什麼都無關緊要。好作品是純粹的,它與任何東西都無關”。羅斯科的藝術是純粹的,如今在市場上屢創紀錄的他,並非生前不受待見,只是他始終保持一個純粹的心,1952年,惠特尼博物館要購藏他兩幅作品卻遭到了拒絕,他還將該美術館稱為“廢品店”。他懷念年輕時沒有畫廊、沒有藏家、沒有評論家、沒有錢的日子,“那是一個黃金時期,因為我們都一無所有,反而能更肆無忌憚地追求理想”。1950年代末,羅斯科精神抑鬱,越發消沉,由於神經過於敏感,他唯有全神貫注才能畫出那些看似平靜的巨幅畫作,他常常徹夜不眠持續創作。1961年羅斯科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舉辦個展,這是其藝術事業的頂峰。但此後波普藝術的興起給抽象表現主義的發展帶來了衝擊,再加上家庭生活不美滿,羅斯科開始酗酒,這也使得其健康和精神狀態變得非常不好,在1969年搬入畫室居住後,羅斯科用一整年的時間進行創作,完成了最後一批作品,于次年以剃刀割斷手腕血管及神經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另一位備受收藏家喜愛的抽象表現主義大師是德·庫寧(Willem De Kooning),他的畫面不同於羅斯科的寧靜,相反充滿了激情。德·庫寧的繪畫是揮灑自如的,他討厭一切既定規則的束縛,構圖、空間、透視等條條框框在他這裡完全不存在。他説,“秩序對我而言,是被支配,是一種限制。限制是必須被排除的,必須被克服的。”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正是德·庫寧個人風格的形成期,充滿激情的筆觸正是在這一時期開始出現,在他的創作中還經常使用各種新材料,畫面傳達出一種躁動不安的情緒。
在德·庫寧的作品中,以女性為題材的作品最為著名,該題材幾乎貫穿他的繪畫生涯。其50年代初創作的女性形象汲取了康定斯基、波洛克、畢加索等藝術家的創作手法,人物已經與背景融合為一,即無環境繪畫。德·庫寧的抽象並非完全拋棄形象本身,我們依然可以看到扭曲的女性形象,因為在他看來“即使是抽象的形狀也必須有類似的形體”,這是他與大多數抽象藝術家所不同的。
那些活躍于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紐約的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大多數如羅斯科過早的離開了這個世界:1948年戈爾基(Arshile Gorky)懸梁自盡,戈爾基與德·庫寧交往密切,早年兩人共用畫室,他對德·庫寧的創作影響很大;1956年波洛克車禍身亡;1962年克萊因(Yves Klein)心臟病突發離世,唯有德·庫寧則一直在抽象的道路上堅守著。德·庫寧拜託立體主義影響之後的抽象繪畫狂放、粗獷,任由情感揮灑,“精神上,我總是隨心所欲、任其所為,藝術似乎從未使我心如止水,有些畫家包括我自己在內,不願安坐于風格之中”,所以德·庫寧整個藝術生涯的創作似乎在題材和形式探索的道路上不斷輪迴,1930年代的肖像繪畫,1940年代的抽象探索,1950年代的女性形象創作,1960年代涉足抽象風景繪畫後再次重返女性主題,1970年代再次回歸風景主題。
與德·庫寧同屬行動畫派(抽象表現主義的重要分支)的還有波洛克,波洛克雖然年僅44歲就意外身亡,但一生創作了大量作品,尤其是上世紀40年代末,他創造出令他聞名於世的行動畫作。波洛克早期的創作就不是那麼一板一眼,從他20歲左右畫的一幅自畫像來看,那並不是一幅忠於畫家本來面貌的畫像,暗紅的色調,惶恐的眼神,畫面傳遞出來的更多是情感,畫家心情的真實寫照,在40年代初的創作中,畫面已經變得非常抽象。促使波洛克走上行動繪畫或許與結識德國藝術家霍夫曼(Hans Hofmann)有一定關係,因為霍夫曼在40年代處已經開始用潑灑顏料的方法創作出極富表現力的作品。
抽象繪畫無法用傳統的評判標準去審視,它們看上去往往是隨意的,但畫面背後其實蘊含著某種邏輯。就像波洛克的行動繪畫,似乎是任意滴灑顏料而得之,但每一個動作都是被藝術家的情感所支配的。波洛克曾如此描述自己的創作感受,“一旦我進入繪畫,我意識不到我在畫什麼,只有在完成以後,我才明白我做了什麼。我不擔心産生變化、毀壞形象等等。因為繪畫有其自身的生命。我試圖讓它自然呈現,只有當我和繪畫分離時,結果才會很混亂。相反,一切都會變得很協調,輕鬆地塗抹、刮掉,繪畫就這樣自然地誕生了”。
經歷了經濟蕭條、世界大戰的美國,人們處於惶恐之中,他們開始對社會産生懷疑,藝術家也一樣,他們無法改變殘酷的社會現實,抽象藝術則成為一個表達情感的出口,這也是該藝術風格在當時盛行的原因。雖然抽象的面貌各不相同,每個藝術家也有著不同的經歷,但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抽象藝術,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處於同一時期的中國依然飽受戰亂,國內形勢的不穩定,並沒有給藝術更多的發展機會,雖然許多藝術家懷有抱負,但並沒有機會得以施展。一些有志於新藝術探索的藝術家鬱鬱不得志,如過於先鋒的吳大羽,還有一些有幸走出國門,感受西方藝術畫家走出了自己的藝術之路,如趙無極和朱德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