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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煉:當代藝術,不僅僅是材料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4-04-07 15:38:47 | 文章來源: 美術觀察

從材料的視角看中國當代藝術的淺薄,會發現不僅僅是材料所揭示的藝術弊端,而且是由材料所引出的一系列問題,涉及作品的製作工藝和作品中的美學世界,以及更深層的觀念問題。當代藝術之所以淺薄,是因為時髦的當代藝術家們要麼只關心形式,要麼只關注觀念,而不能將二者貫通起來,不能透過藝術的表層結構而洞悉深層結構。

為了企及藝術的深層結構,本文首先要討論的,是材料的“製作”及其“工藝”性。材料屬於藝術形式的層次,是形式的諸多方面之一。材料與工藝的互動協作,對應于形式與修辭的關係。二者協作産生了作品的美學世界,並進一步指向了作品所暗含的思想,即當代藝術所稱的“觀念”。

這就是説,材料與工藝是藝術生産的前提。在藝術界之外的其他行業,尤其是高技術領域,二者不僅是決定産品品質的首要因素,而且是決定科技水準的首要因素。舉例説,在航空航太業,無論多好的構想和設計,如果沒有相應的材料和工藝,皆無法實現。這就像中學《物理》教科書講述核聚變的工作原理和核武器的製造程式,今日網際網路上更有足夠多的核武製造指南,但大半個世紀以來,世界上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國家能夠製造核武器,其他國家皆受制于材料和工藝而無可奈何。

由西方文化思潮所引導的現當代藝術,以觀念為主流,在20世紀導演了一場又一場藝術革命。在歷次革命中,除觀念外,材料與工藝扮演了什麼角色?對藝術革命來説,材料與工藝同觀念的關係是什麼?

從藝術史的角度看,十九世紀中後期,歐洲的寫實主義繪畫幾乎登峰造極,庫爾貝的現實主義藝術思想和學院派新古典主義的造型技法將室內架上繪畫推向了圖像製作的峰巔。在此歷史條件下出現的印象派完全沒有生存空間,不得不轉換方向,走向戶外,從而以外光寫生打開了一片新天地。印象派成功的契機是什麼?原因當然很多,但是,如果沒有錫管顏料這一新材料,印象派之色與光的藝術世界便無法呈現,藝術史上的印象派革命將是無法想像的。

當歐洲藝術發展到20世紀前期,杜尚的現代主義藝術革命出現了,他將現成品作為材料而引入藝術。如果不使用現成品,杜尚將不成其為杜尚,達達也不成其為達達,西方現代主義藝術運動將缺少一大創新,更難有半個世紀後的波普藝術,而隨後的美學思想和藝術概念也不會發生改變。

到了後現代主義時期,西方藝術家們對材料的探索已無極限,任何東西都可以用來製造作品,其結果,材料的探索被解構了,這一探索失去了往昔的革命性意義,“材料”作為一個純粹的物質話題已然結束,轉而與“工藝”結合,成為一個關於怎樣使用材料的話題。

“工藝”原本也是一個相對純粹的話題,指製作藝術作品的方法、技術及水準,也就是手工活幹得好不好的問題。生於美國的日本藝術家野口勇,儘管其雕塑的要義在於禪意,但其禪意的形式設計,卻來自於他的手工製作技藝,即他在石料上砍鋸打磨和雕刻勾勒的“工藝”。野口勇的藝術可以表述為:藝術家以禪為意,加工石料,使之成為禪意的形式。在這個表述中,“工藝”雖依附於“製作”而與“材料”相連接,但因“製作”的動詞特徵,“工藝”更具有藝術家的主觀性,而成為藝術家著意所為的修辭手段。正是憑著這一修辭手段,野口勇才營造了他獨有的禪的審美意境,創造出了獨一無二的藝術世界。

在形式和修辭的層次上説,中國當代繪畫界的石沖和冷軍與野口勇有可比之處,既相似也相異。相似者,石沖和冷軍的繪畫都強調工藝性,就像野口勇那樣,其作品的製作工藝,便是作品的迷人之處。從視覺效果上説,石沖和冷軍那幾可亂真的超級寫實效果,早已脫離了材料的形式層次,而進入了工藝的修辭層次。相異者,石沖和冷軍的目的,直接就是追求工藝效果,而野口勇的目的卻不是,他追求禪意的美學境界。類似情況在今日中國藝術界比較普遍。不少走紅于市場的藝術家,他們雖有高超的繪製工藝,但既乏境界,也無觀念,例如北京的那一群著名古典風格寫實畫家。

在以上關於野口勇的闡述中,材料、工藝、境界、禪意四者的關係,可用一個符號模式來説明:

材料 → 原始能指

工藝 → 意指行為

境界→ 所指/能指

禪意 → 終極所指

在這個模式裏,其一,“材料”是一種物質形式,是工具和工藝的作用對象,是動詞“製作”的賓語;其二,“工藝”作為一種修辭方式,是動詞“製作”的實施,是符號的意指行為;其三,“境界”即材料通過工藝而在藝術作品中創造出的美學世界,既是“材料”的所指,又是“禪意”的能指,具有可轉換的身份特徵,羅蘭·巴特對符號所指的這一雙重身份做過經典論述;其四,“禪意”是材料的最終所指,是借助“工藝”的修辭手段和“境界”的符號轉換而企及的隱蔽的深層思想。這四個層次的遞進,揭示了本文開篇“材料製造藝術”這一簡單陳述的背後所暗含的深層結構,我表述為:

形式 → 修辭 → 美學世界 → 觀念

從符號學角度説,這一深層結構中形式與觀念的關係,並不是能指與所指的直接而簡單的關係,材料並不能直接揭示觀念,恰如錫管顏料不等於印象派繪畫,現成品不等於杜尚、達達或波普藝術,這當中還需要工藝的環節,需要製作的結果,也即還需要修辭和美學的層次。索緒爾的語言符號學並沒有指出居於中間環節的這些層次,直到半個多世紀後羅蘭·巴特的文化符號學問世,我們對視覺文化現象才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也才使能指和所指的關係能因其符號身份的轉換而得以豐富。

修辭與美學世界這兩個中間環節都與工藝相關,我且再到藝術之外來説明之。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軍工業受到重商主義思想的重創,工藝水準極低。在一個仿製導彈的案例中,工程技術人員拿到了國外産品,但複製的山寨品卻完全達不到原版的制導精度。問題的結症在於山寨版的材料和製作工藝。材料方面,原版設計資料中缺少導彈尾翼方向舵的生産材料説明書,山寨版的材料因合金配方有誤,在導彈飛行的不同航速階段,尾翼發生變形,影響了航向。工藝方面,原版由高精度的數控機床製作,其切削誤差與設計要求幾乎為零,而山寨版未用數控機床,其誤差是隨機的,無法符合設計要求。

三十年過去了,材料與工藝至今仍是制約中國高科技的瓶頸。在航空航太領域,中國五代機的構想和設計,並不比美國的F-22或F-35差多少,但中國的殲-20和殲-31都有“心臟病”,國産航空發動機的功能遠遜於美國同類産品。其原因不在於發動機的理論研究和設計,而在於製作的材料和工藝。今天,中國的航空發動機仍依賴進口,受制於人。近日中國成功試飛十倍音速的飛行器,也許材料與工藝的瓶頸問題有了突破。

當代藝術有無瓶頸?這瓶頸是什麼?我認為,這瓶頸就是藝術的深層結構。在“形式→修辭→美學世界→觀念”這四個遞進的層次中,時髦的當代藝術家們要麼是只關注材料和工藝,要麼只講究觀念,而不能將四者貫通一體。

今日中國的當代藝術有兩大主導傾向,一是崇尚形式的古典風格寫實繪畫,另一是崇尚觀念的前衛陣營,儘管前衛一詞早已老舊。古典風格的藝術家們關注材料和工藝,有些也關注自己畫布上營造的藝術世界,但談不上什麼觀念。前衛藝術家們深諳“重要的不是藝術”,一味關注觀念,爭相改行去當蹩腳的政治家,且看如今的觀念藝術圈,有誰不是拿中國的政治問題,去向西方藝術市場祈求買家?

中國當代藝術的淺薄,是只重形式與觀念這兩極,而且是互不相關的割裂的兩極。若能著眼于藝術的深層結構,將形式與觀念貫通起來,中國當代藝術必會更加豐富,更加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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