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是美國的政治與文化中心，城市雖比紐約小很多，但就藝術博物館而言，卻不比紐約遜色，並以其大中小類型齊全的美術館而成為美國名列前茅的藝術重鎮。今冬我往南方度假，第三次到華盛頓。前兩次是隨團旅遊和開會出差，均走馬觀花，沒機會認真參觀美術館。這次專程前往看畫，事先作足功課，按重要性的先後順序，參觀了近十個美術館，收穫很大。
所謂大型美術館，是指列入西方十大美術館的紐約大都會美術館和華盛頓的國立美術館，全美僅這兩家榜上有名，其規模可與巴黎羅浮宮和倫敦大英博物館相提並論。華盛頓的中型美術館，有赫希宏美術館和斯密松尼安美國藝術博物館，其規模可與紐約的現代美術館和古根漢美術館相比。所謂小型美術館，則有菲利普斯美術館和弗裏爾美術館，是藝術精華的濃縮，可與紐約的弗裏克美術館媲美。
當然，我參觀美術館是有備而往，不僅看畫，而且拍照，為寫書寫文章作插圖用，所攝者是美術館的外景內景，以及值得下筆討論的藝術作品。由於目的明確，於是攝影的選題和取景角度便都有章可循。
華盛頓的國立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 of Art），也稱國家畫廊，位於市中心的國家廣場（National Mall）北沿，與許多大型博物館相鄰。國立美術館有新舊兩大建築，舊館又叫西館，收藏並展出歐洲中世紀以來的藝術作品。新館又稱東館，由華裔建築師貝聿銘設計，一九七八年建成，主要收藏並展出西方十九和二十世紀的藝術作品。與紐約的大都會美術館相比，這裡的作品雖未囊括世界各地，也非上下幾千年，而是集中于一千多年來的西方藝術，但所藏精品不計其數，西方藝術大師的傑作應有盡有。在這裡，我有幸看到了美國十九世紀前半期哈德遜畫派首席大畫家科爾（Thomas Cole）的四聯寓意畫《人生的旅程》。科爾的作品我比較熟悉，當年居奧伯尼時，在紐約州立博物館參觀過科爾回顧展，但未見到這四幅畫。我最近在寫作關於圖像學的文章，其中講到寓意畫，於是正好可以拍攝科爾的畫作插圖，討論畫家怎樣用四季風景和乘船旅行的神話人物來寓意人生的童年、青年、中年和老年。我的拍照經驗是，畫作與説明牌要分別拍攝，否則説明牌太小，所攝文字模糊不清。
史密松尼安美國藝術博物館（Smithsonian American Art Museum）雖是中型美術館，但因與國立肖像美術館（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在同一建築群，因而規模很大，主要收藏並展出三百多年來的美國藝術。人們一般説到繪畫中的印象主義，都會聯想到法國十九世紀後半期的印象派，其實美國的印象主義繪畫也極有成就，而美國女畫家卡薩特當年就在巴黎跟隨印象派大師德加學畫。若想了解美國印象派，史密松尼安是個好去處，可以看到該派所有重要畫家的重要作品。在我看來，美國肖像畫的歷史價值大，藝術價值小，除個別文藝名人的肖像外，如女作家伊迪絲·沃頓的肖像，其餘均可忽略。赫希宏美術館（Hirshhorn Museum）建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屬於史密松尼安藝術機構的一部分，主要收藏現代藝術，館外還有一個雕塑公園，以英國現代雕塑家亨利·摩爾的作品而著稱。如果説歐洲藝術稱雄于二戰前的西方藝林，那麼，二戰後美國藝術異軍突起，赫希宏便是見證。赫希宏是來自保加利亞的猶太移民，在美國經營實業成為巨富，許多人動員他資助文化事業，時任總統肯尼迪也親自出馬與他懇談，終於成功説服他捐建了這座著名美術館。在赫希宏美術館的正門前有一巨型抽象雕塑，是美國波普藝術家利希滕斯坦所戲倣的抽象表像主義的筆觸。不管波普與抽象表現主義有何糾葛，也不管利氏的初衷如何，他將筆觸製成雕塑而高高豎立，確是一舉兩得，既宣揚了抽象表現主義，又彰顯了波普藝術，二者均是二十世紀中期美國現代藝術的高峰。有意思的是，我在拍攝這件雕塑時，身旁有一參觀的遊客説那雕塑太抽象了，看不懂，問我是什麼東西。我説是筆觸，他又仔細看，總算看明白了，直説“的卻如此”。其實，對赫希宏這樣的公共美術館來説，職責之一便是普及現代藝術。
説到華盛頓的小型私立美術館，最值一提的是菲利普斯美術館（Phillips Collection）。與地處國家廣場的大中型美術館不同，菲利普斯是兩座老式的紅磚樓，遠在華盛頓市中心西北角的居民區，靠近杜邦商業區，鬧中取靜。這是美國建立最早的現代美術館，作品陳列採取居家式，繪畫都挂在類似于客廳、起居室、辦公室的地方，而室內設計則是美輪美奐而又簡樸大方，將歐洲傳統和美國現代的風格融為一體。菲利普斯的精華是法國印象派作品和早期現代主義繪畫，其點睛之筆，則是雷諾阿的名畫《遊船上的午餐》。我過去以為這幅畫在法國，這次到華盛頓，方知在這裡。美術館的檔案裏有一九二三年的美國各大報紙，都爭相報道美國畫家菲利普斯購買這幅畫的新聞，《紐約時報》的大標題是《雷諾阿的船到美國了》。九十年前，這幅畫售價十二萬五千美元，差不多百年後的今天，估計得千萬美元了。
華盛頓值得一提的另一小型美術館以收藏東方藝術著稱，北美的漢學家大概無人不知，這就是弗裏爾美術館（Freer Gallery）。不過對我來説，這裡的中國青銅器和日本工藝品並不稀罕，稀罕的是弗裏爾有美國最大的惠斯勒繪畫收藏。惠斯勒是十九世紀後半期的美國印象派大師，當年在歐洲受英國人排擠，甚至不得已而鬧上法庭。與法國印象派一樣，惠斯勒喜歡日本藝術，其畫的題材、構圖、設色、影調，都深受浮世繪影響。弗裏爾的惠斯勒專室，集中展示這位畫家以音樂命名的一系列作品，能讓人在大飽眼福之際，更體會畫家怎樣用光和色來表達音樂的美感。
與弗裏爾相鄰的是國立非洲藝術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African Art），我在十多年前參觀過，而且寫過展評文章，所以這次未去參觀。出行華盛頓，如果喜歡藝術，只要時間充足，以上六個美術館一定要參觀。我此行參觀的另外幾個美術館是國立女性藝術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Women in the Arts）、柯克蘭美術館（Corcoran Gallery）和薩克勒美術館（Sackler Gallery）等，但其收藏水準不值遠道而來者專程前往，精品不多，除非有特別好的零時展覽，例如薩克勒的攝影專題展《權力遊戲》，展出慈禧太后及清宮臣妃的珍貴照片。
整體説來，在美術館的數量、規模大小、藏品檔次等方面，華盛頓與紐約不相上下。另外，兩地美術館基本上都對照相機開放，只有個別零時性展覽不能拍照，例如菲利普斯近期舉辦的法國印象派大師德加的芭蕾舞題材繪畫展。再則，兩地的大型和公立美術館幾乎全都免費，僅小型或私立美術館才收門票，這對我的攝影目的而言，提供了極大方便。
本文原載紐約《世界日報》2012年1月29日週末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