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國畫) 2010年 邵大箴
邵大箴
人物名片
邵大箴,1934年出生於江蘇鎮江。1955年至1960年赴蘇聯列賓美術學院學習。畢業歸國後,任教于中央美術學院,長期從事西方美術史和中國現代美術研究。曾任中國美術家協會書記處書記,現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美術研究》雜誌主編,中國美術家協會理論委員會名譽主任。
從事藝術理論研究和藝術批評,在一般人眼中是非常枯燥且嚴肅的事情,但邵大箴卻樂在其中,在讀書、寫作和思考裏棲居。現在對他而言,唯一的遺憾恐怕就是在各種社會應酬中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甚至有時深感“疲於奔命”。
偶有閒暇,他會撿起畫筆練練書法,畫些國畫。“作為一個調劑,同樣也是一種學習。在畫的過程中融入自己對理論研究的思考,對自己理解藝術也有所幫助。”雖然在留學蘇聯攻讀藝術史論期間,邵大箴在繪畫方面受過一些專業的訓練,但因為教學和從事理論研究需要佔用大量的時間閱讀和寫作,直到上世紀80年代末,才開始重拾畫筆。儘管他自身有藝術實踐經歷,可是對一些“不會畫畫的怎麼能做理論”的偏頗看法仍是不平:“做理論研究的人不一定都畫畫,有些人的歷史、文化、藝術知識很全面,視野開闊,思考深入,鑒賞的眼光也很高。”
長期從事西方美術史和中國現代美術研究,他對中國當下的藝術生態尤為關注。特別是近期關於“國際視野”與“中國立場”的討論,更是引發了他的諸多思考。“現在很多青年人強調藝術的國際視野、關注國際潮流,説明他們對國外的文化藝術思潮很敏銳。另外,一些有實踐經驗的藝術家,經過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有歷史的認知,往往強調中國立場,對國際視野時有忽略。”
“這也是當前藝術界存在的一個問題,如果太強調國際視野而忽略中國立場,藝術會失去活力;反之,只強調中國立場而忽略國際視野,藝術之路會越走越窄。”就此,邵大箴展開了對國際視野與中國立場的思索。
被動的藝術全球化與主動的中國立場
美術文化週刊:在藝術全球化的思潮中,我們應該怎麼去看待這個問題,又該持什麼態度?
邵大箴:“國際視野、中國立場”的提法非常有現實意義,在當今經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各國各地區的文化藝術交流日益密切和頻繁,相互影響也日益明顯,我們無法避開這個全球化的趨勢。
但我們不能趨之若鶩地一味追逐全球化,我們只能被動和主動相結合地接受這個全球化的浪潮。全球化不是你願意不願意的問題,現在傳播媒介如此發達,各種資訊的傳播和交流如此迅疾,影響如此之大,這是無法阻擋的。我們不能回避藝術國際化或者説是藝術全球化的潮流,但必須要有自己的立場,採取主動的態度,立定自己的腳跟,才不會迷失方向。
對藝術全球化的思潮,我們要從被動走向主動,這個主動,就是中國立場,也可以稱之為立足本土。
美術文化週刊:這種全球化的藝術思潮,能給中國藝術帶來什麼?
邵大箴:對藝術國際化的趨勢,我們往往有三種態度,一種是視而不見,聽之任之。另一種是視為異端,斥之為歪門邪道。第三種是正視現實、分析研究、因勢利導、趨利除弊。我們應該採取第三種態度,不要一聽是外國流行的東西就一概加以否定。
國際間的文化交流,是促進各民族文化繁榮的必要條件,古今中外莫不如此。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沒有外來文化的影響和刺激,本土文化就會消沉下去。古今中外的藝術,有創造性的歷史階段和創造性的民族文化,都是在交流中發揚光大的。像古希臘文化的繁榮,離不開與古埃及、古代兩河流域文化的交流。中國漢唐文化的大放異彩,也與經絲綢之路與中亞以至歐洲文化的接觸交流有關。歐洲現代主義藝術思潮,獲益於中國、日本、印度、拉丁美洲、非洲等地區的文化資源。
西方藝術吸收中橫的移植與縱的吸收
美術文化週刊:現在所説的國際視野和吸收外來資源,應該怎麼運用到中國藝術實踐中?
邵大箴:在國際視野下對西方藝術的吸收有兩種方法,分別是橫的移植與縱的吸收。橫的移植就是把西方當今的藝術觀念和形式直接挪用,縱的吸收就是對西方整個藝術的歷史與演變有選擇地吸收。
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對西方藝術的學習,就是橫的移植多,西方有什麼風格流派,我們直接移植過來。在一個特定的歷史時期這樣做是難免的,也會産生一些積極影響,但這種吸收往往流於表面,很難深入。
從長遠來看,一個民族借鑒和吸收其他民族的文化藝術,縱的吸收才是主要的、更為有益的方法。經過本土的陶冶、洗練和選擇,使外來的經驗適應本土,得到有效的借鑒。
美術文化週刊:在縱的吸收過程中,我們要如何選擇適合我們的藝術形式?
邵大箴:縱的吸收可供我們選擇的餘地大,外國歷史上的各種思潮、流派,多經過歷史的檢驗,對我們會有啟發,可以從容選擇。
對所謂的“國際視野”要有一個辯證的態度,不要絕對化。沒有一個民族對外來文化的認識會達到非常透徹的了解,因此要有所取捨、有所借鑒。國際視野是個發展中的、相對的概念,甚至可以説,它是具有本土意識、在此時此地語境下的國際視野。
我們要有國際視野,關注、研究國際藝術潮流,但不能喪失本土立場,不能盲目追隨,要根據自己的需要加以選擇、吸取。在這個擇取的過程中,一般的原則就是立足本土的社會現實、本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和審美習慣。國際視野必須與本土結合才有意義,文化藝術失去本土的滋養,也就沒有了靈魂。
國際視野下具有中國立場的藝術創造
美術文化週刊:在藝術家的個人創作中,如何把握國際視野與中國立場?
邵大箴:國際視野與中國立場的結合,大至國家和民族的宏觀戰略是如此,小至藝術家個人態度也應如此。但作為藝術家,不是説有國際視野,就要對世界各國的藝術狀況都瞭如指掌,那是不可能的。要多少了解一些外國藝術的動向,結合自己創作的需要,適當地加以運用,並和本土豐富的藝術資源相結合,這個過程是很自然的。古元在延安魯藝學習時,他對外國木刻的了解,僅限于蘇聯版畫和德國珂勒惠支的作品,但他從這些藝術中得到啟發,又著重借鑒陜北民間藝術技巧,創造出為人民大眾喜聞樂見和震動國際版畫界的傑作。羅中立的《父親》、陳丹青的《西藏組畫》,在創作之初,國際視野也是有限的,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都有豐富的生活體驗,敏感於本土藝術的變革,適當地吸收了外來藝術技巧,自覺不自覺地表現了有廣泛社會意義的真實情感。
中國20世紀的油畫藝術,在寫實的技巧、色彩的運用上,與歐洲的大師有相當的距離。但它傳達的思想感情、承載的文化精神是十分可貴的,在技巧上也融入了中國民族傳統寫意藝術的元素。在這個意義上,它和歐洲大師們的創造是平等的,是可以對話和交流的。所以我們今天應該以平視的目光看外國的藝術,而不應採取仰視的態度。
美術文化週刊:既然“國際視野”與“中國立場”兩者都不可偏頗,那麼該如何調和並尋找兩者的結合點?
邵大箴:“中國立場”,不是狹隘的民族主義,它的目的是要強調藝術符合本土、本民族發展的需要,這也符合世界藝術多元化、多樣性的要求。所謂“國際視野”,也離不開本土的立場,世界各國、各地區沒有絕對共同的國際眼光和對問題完全相同的思考與判斷。中國立場離不開國際視野,反之亦然。
世界各民族和地區的藝術有共同性,也有差異性,這種差異性應該受到應有的尊重和保護。隨著文化藝術的相互密切交流,共同性增強的趨勢難以避免,這不完全是壞事。但倘若差異性逐漸消失,世界藝術就會走向單一化。所謂“國際視野”與“本土立場”的結合,就是在相互交流、影響的基礎上,認真、細心地保護本土藝術的特色,賦予原有的差異性以時代的色彩,以適應當代人的審美需求,並得到發揚光大。這是從整體情況而言的,至於具體藝術家一定是在這個大框架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找到自己的各有偏重的“結合點”,努力呈現具有時代特色、民族風采和鮮明個性的藝術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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