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英國的《衛報》刊載了名為“中國的山寨文化對於建築意味著什麼”一文,盤點和嘲諷了盛行于中國民間的建築複製熱以及引發爭議的建築抄襲案。這使得早就令中國建築界感到尷尬的國際化模倣秀又一次浮出了水面,借助於《衛報》這面鏡子,中國人應該了解中國之外的國際是如何判斷這個國內國際化的態度了。
説起來,患上了“國際化渴望症”並不能全怪我們自己,一個多世紀以來,中國人一直都在貧窮落後和“歷史悠久、地大物博”這兩種矛盾心態中搖擺不定。自從參加申請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産”競爭以後,中國每年都有名勝古跡入選,正在候選、並有機會獲得這個榮譽的項目多得數不過來。顯然,“申遺”的熱潮不僅因為搞活旅遊經濟的動機,還因為遺産宣示了文明的“國際認證”,它告訴全世界,貧弱中國的形象早已過去,眾多的“世界文化遺産”足以令每一個中國人為中國燦爛的文明而驕傲。
但是“申遺”所帶來的效應卻是雙重的,從表面上來看,這個稱號表示了以聯合國為代表的“全世界”對於中華文明的“國際認證”,中國擁有的文化遺産越多,當然越是證明了中華文明的偉大;而且,“世界文化遺産”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國際勳章”,因為它挂在哪,就會給哪帶來名聲和效益。這一“勳章效應”揭示了真實的動機,説白了,還是“國際勳章”要比老祖宗的遺産要有號召力。如此來想一想,其實中國人對於“國際化”的極度渴望才是個中要害。畢竟中國的遺産再多,以全國數千個城鎮而言,能得到這個榮譽的歷史文化名城還是少之又少,而中國人急於追求“國際勳章”願望卻如日中天……
於是,敢於創新的國人什麼辦法都能想得出來的,在過去的十年之間,在中國許多的都市和城鎮裏,我們很容易發現另一種迅速漫延開的獲取“國際勳章”的方式——那就是把“國際化”的“樣本”從他們的宗主國移植過來,於是,一座座的巴黎凱旋門、凡爾賽宮、國會大廈或金門大橋漂洋過海而來,在中國的城鄉大地上紮根落戶,變成了現在的廣場、酒店、政府大樓、法院或檢察院的建築外觀。我們的老祖宗花了五千年才為我們爭取回一些真金白銀的“國際勳章”,現在我們只要短短幾年時間就能把自己的城鎮變成“歐陸名城”。把原屬於別人家老祖宗的遺産照模照樣地搬回家,雖然比不上別人闊氣,但這個辦法畢竟讓許多名不見經傳的城市戴上了簇新的“國際化勳章”,這豈不是個多快好省的辦法?只不過,這是一種無須國際認證的自我授勳方式,也因為這種勳章的含金量太低,廉價而易於複製,所以大家別見怪,要説在中國能找到數十座巴黎凱旋門也並不稀奇,現在中國的城市可真是地大、人多、“勳章”亮麗啊。
十幾年前,北京城大搞“奪回古都風貌”,給許多高樓大廈戴上涼亭帽子,這種造假古董、戴“古都勳章”的做法早已聲名狼藉。現在的大都市基本上都已覺悟過來,一線的大都市,如北京、上海和深圳可能已經懂得去選擇那些真正具有現代設計精神的建築樣式。不過這並不妨礙許多的中小城市繼續追求移植、複製的“多快好省”效益,為什麼大造“洋古董”成為了許多中小城市政府追求政績的敲門磚?圖的就是快速、穩妥和出效果。好在今天已經不是阿Q年代的中國了,如果國人都像阿Q那樣見到“假洋鬼子”就向他背後扔石頭,那麼遍佈在城鄉廣場上的羅馬柱、維納斯真不知要挨多少黑磚了。正相反,假洋古董盛行一時,説明中國的中小城市正患上了一種令人恐懼的失憶症,如果只要有機會我們就去推倒那些帶有歷史印痕的舊民宅和老街道,原因僅僅是它們還夠不上申遺的資格,然後再用這種拙劣的“國際勳章”來為我們的城市爭光,這只能説明我們不敢、也不願正視自己的歷史。這樣的“國際勳章”真要拿到國際上去,就成了“國際笑話”。最近的英國《衛報》的報道已經證明了來自國際的反應。真正讓洋人們感到困惑的不僅是這些低劣的模倣秀和抄襲案,而是為什麼我們在仿製的山寨文化中不感到害臊的原因。除了無知者無畏這種解釋之外,我實在想不出我們為什麼要用假洋古董來頂替真歷史的理由,因為無論再過多少年,它們都不能成為中國人的文化遺産,聯合國也不會為此類“假勳章”授勳,也不論你把凱旋門和金門橋造得多麼像,真正的法國人和美國人也只會對此不屑一顧。
對於保護那些最具歷史價值的文化遺産來説,向聯合國申遺是有很大作用的。然而大部分人並沒有生活在少數幾個名垂青史的遺産當中,在我們生活的普通城鎮裏,本身就存在著我們應該珍視和加以保護的文化,這些才是維持我們的傳統和記憶的源泉。例如,廣東從化的廣裕寺與福建漳州的台灣-香港路歷史街區都曾經獲得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的亞太地區文化遺産保護獎,這些貨真價實的國際榮譽説明,只有那些懂得尊重歷史、復原記憶的項目才配得上真正的國際化勳章。相比之下,那些在城市身上亂戴“假勳章”的做法值得我們認真去反思,不能坐在那乾等著聯合國來獎勵我們,要是那樣,真正值得保護的城市遺産可能已被“假勳章”消滅得所剩無幾。如此,我們的失憶症恐怕真的會嚴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想一想這個後果,無論你生活在粵西的桂林還是粵東的普寧,一抬頭看到金門橋或凱旋門,你大概會真的以為自己住到了“三藩市”或“巴黎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