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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曦雲:日益無邊的“當代藝術”在當下的新問題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07-03 16:56:48 | 文章來源: 藝術當代


人類的思維方式不願接受雜亂無章的東西,要把它整理得清晰、有序,於是把世界對象化,對客觀事物進行命名、定義,成為人類的重要追求之一。但同時,相對於人為的定義、概念而言,複雜、流變的事物是不可規定的,下定義和概念的同時,也就是對事物的無限可能性的封閉。於是,對事物進行命名、定義的同時,對命名、定義進行質疑和顛覆,是人進一步推進認識時的工作之一。

人發明瞭定義、概念,但如果把定義、概念固化,又可能作繭自縛。這時,很多糾結是因為一些詞彙、概念所致。比如,“藝術”這個概念,是人類在學科、領域、系統的劃分中,把某一類人的某種表達、實踐方式定義為“藝術”。隨著社會現實的流動變遷,“藝術家”和“藝術”的所指,隨著具體的現實情境而不斷變動不拘。在當代,“藝術”這個詞已經很古典、很陳舊了。如果用“視覺”、“實踐”這些詞,很多關於“藝術”的糾結問題就不成其為問題,或者説並不重要。“當代藝術”這個詞,本來就是非常寬泛的,是開放的、自由生成和發展的,除了很強的時間意識外,幾乎沒有明確界定,是“強為名之”。有時,不太計較于在“美術館”這個白盒子裏的“作品”,退一步看,可能更海闊天空。

但放在具體的現實情境中,“當代藝術”還是有一個雖然寬泛但畢竟有所限定的所指,比如放在當下的中國。

中國的“當代藝術”發展到當下,“當代藝術”這個詞讓人百感交集,難以言表。如果以“星星美展”為“中國當代藝術”的明顯標誌,則這個方向的“當代藝術”(以前稱為“新潮美術”或“前衛藝術”)以追求人性解放、個體自由明確為目的。在這種目的的驅動下,反抗壓抑它的政治體制、經濟模式、文化意識,成為“中國當代藝術”的明顯表現。這一點,在1980、1990年代是有較大共識的。

文化是現實政治經濟狀況的衍生物,又會反作用於政治經濟狀況。當中國政治體制的核心因素沒有改變,但引入原發于西方的市場經濟時,對以個體自由、平等為基本訴求的現代性文明而言,這種政治經濟狀況的問題是明顯的。回顧這三十多年來的“中國當代藝術”,它也是以變革中國的這種現實狀況為驅動力,在以個體獨立為基礎來關注、介入這些問題時,獲得了它的文化價值,並以“冷戰”的結束為背景,進入國際當代藝術平臺。

“中國當代藝術”本來是隨著現實問題的生長而生長的,但隨著商業力量的介入,曾經鮮活、真切的當代藝術作品逐漸與商業利益綁定。這時,中國當代藝術家的獨立性和自由度都大受影響。市場的興起和相關的政治保障制度的建立,讓藝術家有了不為教廷、王室和其他強制性政治機構服務的自由。這時,作為與壓抑人性、束縛自由的政治、經濟、文化對抗的當代藝術,首先被經濟所滲透。不只是中國當代藝術的特有現象,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當代藝術更早的遭遇這種滲透,尤其在新自由主義經濟在全球順暢擴張的今天。

生存下來才能謀求進一步的發展,當代藝術也無法剪斷金錢的臍帶。苛求藝術不與商業發生關係,在基金會制度難以成形的中國,不太現實。重要的是:商業的介入是促進還是阻礙了藝術的進一步獨立、自由生長?以關注現實問題而獲得文化價值的當代藝術,一旦因為商業原因不再關注現實問題,只是不斷複製産品時,它作為商品的符號價值越來越提升,但文化價值則越來越減少。隨著現實情境的流動變遷,這類産品因為與現實問題的脫節而失去了源頭活水,必將逐漸枯竭而走向華麗的貧乏和偽飾的矯情。在近年來的中國當代藝術界,這種狀況非常明顯。曾經關注現實問題並有精彩的個人表達的中國藝術家,也因此被國際當代藝術平臺逐漸排斥乃至銷聲匿跡。這時,返回到國內樹碑立傳、炮製市場神話,是這些藝術家的明顯表現。

相對於曾經的地下、貧困、被封鎖狀況,在中國的現實情境中,持民間、個人立場的當代藝術家們,以經濟的成功來獲得更多人群的認可,讓自己的作品和理念在國內廣泛傳播,是有積極性的。但近兩三年來的明顯現象是,中國當代藝術家們與官方的明顯合作。中國近年來已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民眾的生活水準相對而言有了明顯提升。對外交流的頻繁、資訊渠道的多元,也讓中國人越來越在全球視野下看待自身,對自由、平等的訴求進一步提升。但中國的政治體制沒有實質性的改變,法律、市場、言論等都處於其決定性影響力之下,它決定著每個中國人的基本生存狀況。隨著社會矛盾的日益激化和資訊的日益透明化,在當下,尤其是到2012年,隨著繼續深化改革的需求越來越強烈,對中國人而言,政治改革不是越來越不重要,而是越來越重要。商業上越來越成功的中國當代藝術家們,經濟狀況早已大為提升。但在這個不平靜時段與官方的曖昧合作,乃至主動投懷送抱,對“中國當代藝術”的基本出發點造成了衝擊。而如果與基本出發點相違背之時,也就是走向反面之時。如果這種情況真的發生,作為利益共同體的藝術家們,依然可以對外保持口徑一致,但實質如何,可能彼此都心知肚明,公眾也心知肚明。

中國當下的社會矛盾越來越激化、現實問題越來越聚集,危機可能在日漸孕育。知識分子如果越來越只注重個人財富的當下聚集和及時行樂,與現實問題漸行漸遠,或者有意忽視。這時,那些曾經以獨立個體的立場關注中國現實中重要、關鍵問題的當代藝術家們,如果已經在資本和官方的軟化下坐享既得利益,可以對他們不再期待。目前的中國當代藝術界,突出的新問題是:1、在“轉化傳統”的旗幟下向傳統的出世思想靠攏。2、很少有藝術家關注重要的現實問題並有精彩表達。

“轉化傳統”這一方向,與近年來中國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明顯關聯。經濟發展引發“中國崛起”意識、繼而引發“文化復興”訴求。對中國民眾來説,動蕩、戰亂、天災、人禍的百年記憶揮之不去,貧困、落後的切身傷痕歷歷在目,“文化復興”裏包含著很多美好、樂觀的寄託。但這種訴求背後的民族主義意識與民眾的現實生存的複雜關係,以及它與國家主義的關係,都值得冷靜思考,而不是頭腦發熱的急躁冒進。

以全球當代文明的視角來看中國的現實文化狀況,不難發現:因為歷史、政治、文化等原因,在全球範圍內早已獲得普遍認可和驗證的一些基本常識,在中國依然有嚴重分歧,或者避而不談:比如人性、自由、權利、個人主義……。而且,中國經濟發展的模式是什麼?能不能繼續保持高速發展?如果經濟不能持續發展,如何維持國內局勢的穩定?在全球政治經濟局勢中,中國當下和未來的發展趨勢是什麼?“文化復興”中復興的是什麼?……如果這些問題難以回答,不妨回到自身:作為個體,在當下的真實生存狀況和真切問題是什麼?

如果“文化復興”復興的是人性,人性的覺醒會引發對反人性的方方面面權力的反抗,並由此導致社會的進一步全面改善和文明的整體推進。如果是在這種目的的驅動下,當下高漲的“文化復興”衝動,應該致力於哪些方向?

如果“文化復興”的衝動其實只是指向“轉化傳統”,在全球視野中看中國傳統,它的可取之處和不可取之處是哪些?哪些可以進行當代性的轉化?從目前的當代藝術現象看,所謂的“轉化傳統”,主要是用油畫、裝置、影像、行為等方式與中國傳統的出世意識和玄學思維聯接。在當下的現實情境中用藝術來寄託出世之思,或在玄學的推想中自成一體,想追求到什麼?能躲避開什麼?如果這一方向是個人情趣所在,倒也罷了。如果把這一方向推重為“文化復興”,能復興的是什麼?它與“當代藝術”的關係是什麼——如果對當代藝術尚有模糊定義的話?它與在華人文化圈依然走紅的“國畫”的關係是什麼——如果“當代藝術”依然不把國畫納入的話?而且,隨著“當代藝術”這一詞彙的廣為傳播,很多國畫作品都冠名為“當代藝術”。此外,這些國畫家們現在也懂得用裝置、影像等方式來“轉化”國畫。

如果曾經關注現實問題的當代藝術家們在成為既得利益者後不再值得期待,在當下的青年藝術家中,關注重要現實問題者都寥寥無幾。藝術因其體驗和思考的深度而動人,個人志趣不宜強求,“命題創作”是不恰當的。但青年藝術家為何對在全社會範圍內顯得重要的現實問題不感興趣?他們的作品所顯現出的知識結構、思維方式、體驗領域……與這個時代的關係是什麼?他們在藝術中所遭遇到的問題,是如何形成的?

這些出生於70、80、90年代的青年藝術家,成長于由強制性政治社會部分地向市民社會轉型的時代(中國的這種市民社會,是在政府主動和適度出讓支配權後形成的),中年藝術家們痛切的歷史記憶和政治傷疤,對他們而言是比較隔膜的。他們更傾向於關注相對而言“非政治化”的私人生活領域,從個體自身的日常生活經驗出發,遠離政治紛爭,回避社會批判,疏遠抽象理想。當代藝術不是命題創作,立足於“此時此地的我的感受”,是當代藝術的一個基本出發點,否則,即使再貌似宏大,也因出發點的虛假而難以讓人認同。從這一點來看,這些青年藝術家的出發點是真誠的。

從他們的藝術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們的文化資源更為豐富、視覺形象更為國際化,因為他們成長于文化資訊發達、交流便利、當代藝術從地下轉向地上的時代。藝術語言是重要的,否則無法順暢表達。但如果不關注公共領域、放棄現實變革的訴求,只是一味顧盼自憐,個體日常經驗會有狹隘、蒼白的可能。這時,語言越精緻,這些表達個人日常經驗的作品越有可能流於矯飾的小情小調和雅玩的視覺遊戲,在與市場結合後成為新興中産階級文化客廳中新的沙龍藝術。而這一點,在當下的中國藝術界已經是事實。

藝術首先應是基於自身的、有感而發的,有獨到的觸摸式、浸入式體驗。這些青年藝術家的作品,雖然圍繞個人的日常體驗,但經濟壓力、政治反思、文化困惑往往是暗藏的主因,由此而綜合成迷茫、懷疑、失落、憂傷等百感交集、一言難盡的情緒。如果經濟、政治、文化的困境是關鍵因素的話,這些遠不只是某個青年藝術家的困境。種種情緒也就並不只是某個青年藝術家個人獨有的,而是具有很大的普遍性,尤其在既非官二代、又非富二代的中國年輕平民內心之中。所以,很多青年藝術家的看似強調個人化的作品,反而是很集體化的。

從這個角度看,問題其實一直擺在這些青年藝術家面前:自己的藝術作品的文化價值如何?尤其是當青春期日漸度過後(這個問題更直接的擺在1970年代出生的藝術家面前)。如果藝術表達的出發點是自身的現實處境,這個問題背後其實是一個與自己的生活息息相關的現實問題——如何進一步了解現實,如何應對現實乃至進一步改進現實。因為,比起藝術/藝術家而言,生活/人,顯然是更重要的。

從這一點來看,這些青年藝術家中傳達出的迷茫、懷疑、失落、憂傷等複雜情緒,是基於自身的現實處境,是有感而發的真切體會。但如果不滿足於此,可能需要對這些體會進行進一步的反思,進行現實溯源。這將是更為漫長而持久的過程,但也將面對更為豐富、廣闊的領域。人的慾望、訴求讓人身處現實之中不斷産生問題意識,一旦有了新的問題意識,也就有了新的可能性。

如果按年齡來寬泛劃分,曾經從獨立個體的角度出發,關注現實情境中的重要問題,並因其體驗的敏銳度、思考的準確度和語言的到位度,貢獻出文化價值的當代藝術家們,如今已步入中年並坐享既得利益。但這個年齡段的藝術家中,依然有少數人在問題叢生、“奇觀”迭出的中國繼續針對現實情境發問並有愈來愈精彩的表達,為全球所矚目,並值得繼續期待。到目前為止,寥寥無幾的青年藝術家與這個時代的重要問題發生關係,當然,這個現象本身可能就是這個時代的重要問題。至於在“轉化傳統”的旗幟下向源遠流長的出世思想靠攏的藝術家們,可能在當下的國內政治、經濟、文化氛圍中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好時機,但能否走出華人文化圈,甚至這個好時機能維持幾年,有待於在未來驗證。

文/杜曦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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