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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曦雲:“書寫性”及其藝術觀的局限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02-01 16:25:01 | 文章來源: 藝術國際

“書寫性”對繪畫作品的文化價值而言,是眾多綜合評價因素中的一個因素,但不宜太看重。

繪畫的基本因素有:構圖(經營位置)、形象(應物象形)、色彩(隨類賦彩)、筆觸(骨法用筆)。“書寫性”這個不太準確的詞,其實指的是筆觸。筆觸的基本作用如下:

1、不同的筆觸,可以形成不同的審美效果,這時,筆觸被稱為“痕跡”,其實質也是一種“肌理”。如果它的作用只是審美效果,作品價值不大。我們在大量的畫店裏能看到這種玩筆觸效果的畫。

2、筆觸如同心電圖,可以傳達出作者作畫時的心理特點,在國畫中,它被稱為“筆墨”;油畫中,它被稱為“筆觸”。涉及到心理學後,它可以曲折的牽涉出與時代、社會等的關聯,這時,作品有比審美效果更有價值的東西。比如凡高(心理狂熱)、蒙克(心理恐懼)、徐渭(心理痛苦)、倪瓚(心理潔癖)、黃公望(心理喜樂)等的筆觸。也比如當下中國當紅的曾梵志、劉煒、毛焰等的繪畫。

3、廣義上的筆觸,既包括凸顯用筆痕跡的筆觸——“書寫性”這個詞,主要是指這類筆觸,也包括不顯露用筆痕跡的筆觸,比如平滑的筆觸。直白的説,沒有筆觸,也是一種筆觸。筆觸不是為了筆觸自身,而是為表達目的服務的。如果表達目的時需要的不是凸顯用筆的筆觸,這種筆觸是有害的。

所以,“書寫性”這個有些不夠準確、清楚,有些文學性色彩的詞,特指的是:通過筆觸來顯露作畫時的心理狀況。原理類似于“心電圖”或“筆跡學”。倪瓚説“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抒胸中逸氣耳”,就是這個原理。這個詞,又由此而特指一種藝術方向——以傳達作畫者心理狀態為主。順便附帶另一個藝術方向——以筆觸所形成的肌理,産生一種與光滑規整的工業美感、科技美感不同的視覺美感,這種視覺美感偏于自然、有機、感性、情緒。打個直觀的比方:一片蕪雜山地的美感,與一個精密發動機的美感。

所以,這個方向所使用的主要是這些詞:寫、揮、書寫、抒寫、揮灑、表現、情緒、性情、心靈、內心、本心、心性、意象、心理秩序、精神秩序、個人化、私密化、自然、手感、手工、偶然、不可複製、繪畫性、本體、純繪畫、純視覺、筆跡、筆墨、痕跡……

但藝術的方向是多元的。如果藝術是人在世界中的體驗和思考的副産品或外化物,高品質的體驗和高品質的思考才有較高價值,而不是只要是體驗的或思考的,就有價值。並非只要是“書寫性”的就有價值,因為其實誰都能“書寫”。而且“書寫”有狹義和廣義之分,一種理性的“書寫”難道不是“書寫”?一種不以“書寫”本身為目的,但自然具有“書寫”成分的“書寫”,是不是“天然去雕飾”的書寫?人本來就是以感性為基礎、出發點的生物,有完全理性的人嗎?哪個人能做到完全理性?只要是人畫出的筆觸,有完全理性、沒有“書寫性”的嗎?針對具體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問題,有相對更準確、清楚的表達的藝術,評價標準是“書寫性”嗎?

沃霍爾的調侃讓會心者一笑:“通常,我所需要的只有一張描圖紙和良好的光線。我無法理解我為何從來不是抽象表現主義派,因為有這只抖動不停的手,我應該是個天生好手才對。”

如果繪畫主要是用構圖、形象(也被稱為“圖式”)、色彩來傳達內容,這時,筆觸並不重要,甚至是要作為干擾因素而被取消的。比如馬格利特的繪畫,沃霍爾的繪畫……。很多人只看到了筆觸的手工性、不可複製性、才情,認為這才是繪畫中最純粹最本體最難最天才最……的因素。這種觀念,是在強調藝術語言本體力量的現代主義時期尤其興盛的觀念,與被中國書法、文人畫習染後的一些藝術觀念合流,其實是沒有進入當代藝術語境的一種觀念。這些觀點忘了,語言是為目的服務的,當藝術的目的不只是審美,不只是心理學的傳達、表現時,筆觸的作用大打折扣,甚至是與某些目的相衝突的。

即使動輒用“筆墨”來説事的人,也忘了一個基本常識:中國山水畫的最基本因素有二:丘壑(構圖、形象)、筆墨(筆觸)。首先是丘壑方面的精彩,然後才是走近細看時的筆墨的精彩。沒有一個精彩的丘壑,一張畫的力量大大減損。把筆墨的重要性抬到高於丘壑,是明代晚期董其昌明確提出並用理論系統表述的,而且這個行為既有山水畫史內部的原因,也有政治原因:“畫工”們作為職業畫家,他們的山水畫在丘壑(造形)方面很精彩,但文人畫家們認為,畫工、畫匠們在筆墨方面是庸俗的、粗鄙的、煙火氣的、霸悍的……,只有文人畫家們的筆墨是高雅的、純潔的、超凡脫俗的……。於是,董其昌可以在丘壑方面完全照搬前人(倣某某人山水),只要筆墨上與前人不同即可。

由筆墨所傳達的心理特徵,引出了另一個評級依據——境界——這是文人畫的核心評級標準,似乎指精神境界,其實是指心理境界,這個境界,又基本以“平靜中淡淡的喜悅”為高,於是“逸”“淡泊”“清凈”等詞彙頻繁出現。於是,文人畫境界高級,畫工的畫境界低級,從筆墨上確立了。這種觀點其實可以質疑:文人士大夫通過這種方式確立了“文人比其他人高”的地位,但文人們為何不和帝王比“境界”?為何不和武將比境界?劉邦的《大風歌》,曹操“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白居易的《賣炭翁》,杜甫的《三吏》和《三別》,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岳飛《滿江紅》的境界高不高?和帝王將相的心理境界比,文人的心理境界在反襯下往往顯得奴性、狹隘、局限、不識大體、迂腐、窮酸、無聊、矯飾、虛偽、言不由衷、言行不一、狡詐、陰暗……這種境界高?各個身份、階層的人都有喜怒哀樂,一個農民因為今年多收了糧食而高興,境界不高?一個小孩為心愛的玩具而高興,境界不高?大俗為何不是大雅?絢爛之極為何不是平淡?很多文人為何不是在書本的迷障中忘記了真山的存在,迷信書本中的“山”而否定真山,以致“看山不是山”?

人們談文人畫的境界時,忘了一個基本現象:高度評價文人畫的,主要是文人。其中有沒有“文人賣畫,自賣自誇”的成分?文人有沒有實證過帝王將相、富商巨賈、販夫走卒……對文人畫的真實感受和評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主要是文人自己這麼認為。就象藝術家往往自認為藝術最重要。掌握了文字這個工具,就掌握了文字武器,這是有相當的話語權力的,平民則粗嘴拙舌拙于表達。此外,平民簡單直白的話,往往因有切身體驗而“簡單卻準確、清楚”,這時,又如何品評呢?

當下人們又重提筆觸,其實是與表現主義(這個方向的重點是通過筆觸來傳達心理)的被重視有關,包括偏于表現主義的抽象繪畫。而表現主義在當下的被重視,主要原因可能是:中國有錢有閒後新興的藝術消費者們。這些消費者,有對新興、未知事物的興趣,所以他們不滿足於傳統字畫和唯美寫實。但他們對藝術的認識又至多是現代主義的,又有對“審美”的慣性認識。而偏于當代藝術方向的作品,這些人目前的藝術觀難以接受(導致這些作品主要是被美術館、學術機構收藏)。但這也有綜合的原因:“當代藝術”這個詞,在當下已成為一個無所不包但又很時尚、很“正確”的詞,連傳統書畫現在都動輒命名為“當代藝術”。所謂的當代藝術圈內,也有很多人是纏夾不清的,何況藝術消費者們。但無論是操盤者、從業者還是消費者們,都很自信自己在致力於“中國當代藝術”,而這個“當代藝術”是有別於西方的、立足中國傳統的。

但我們當下的很多人,有可能既誤解了西方,也誤解了中國傳統,也誤解了“中國當代藝術”。經濟的崛起和“文化産業”呼聲的高漲,讓人們不願繼續按捺,匆匆上位疾行。但我們可能太急和太自信了,因為我們窩囊了太久、自卑了太久。以中國目前急匆匆崛起,卻基本常識、基礎文明不紮實乃至被丟棄、遺忘的基本狀況下,大踏步前行是主調,因為好不容易熬來了一個千年未遇的大盛世。但也可能要適當給自己潑點涼水:別以為我們比西方人聰明,也別以為我們比後世人聰明。這樣,可能心裏更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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