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廣義作品《大批判》系列。
藝術現象
策劃:黃頌豪 撰文:老言
《新週刊》做十五週年慶典,主題選擇了重估中國當代藝術。作為媒體,不免墜入“排行榜”之類的俗招,為當代藝術排一下座次,列一下“英雄”名單,以為這樣可以吸引眼球。事實上,吸引眼球是真,其中兩隻眼球就是呂澎,因為雜誌所列名單有誰沒誰,引來了他的嚴厲質問:為什麼沒有王廣義?
我很同情呂澎的質問。撰寫“文革”後的美術史,很難想像沒有王廣義;撰寫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當代藝術,很難想像沒有政治波普。這不涉及到對王廣義的評價,而是涉及到歷史事件的重要性。
即使有人徹底否定政治波普,否定所謂的“F4”,但否定也是一種撰寫,也必須有人在,否則如何否定?要知道,許多人努力一輩子,連被否定的資格都沒有!寫一部革命的或主流的美術史,這些人和事是“反面”教材,必須寫,否則無以映襯革命或主流的偉大、崇高與神聖;寫一部當代波普史,當代潑皮史,當代艷俗史,不是“反面”了,更必須寫,因為,不寫,就無以成就歷史。所以我同意呂澎的質問:為什麼沒有王廣義?
但是,呂澎質問的理由雖然理直氣壯,但卻讓人有點狐疑。呂澎在義正詞嚴的申辯背後,分明藏著與去掉王廣義一樣的邏輯。這一層意思,筆者倒有興趣分析一二,以求教大家。
首先,呂澎認為,今天是一個“價值觀混亂的時代”,混亂的表現是,好壞已經沒有定評,不僅分歧很大,而且,常常還把“不好”的説成“好”,“好”的説成了“不好”。這“好壞”的確很讓人鬱悶。
現代主義藝術運動造成了藝術與公眾的對立,這事已經不知給翻來覆去地討論過多少次,多少睿智的大腦也一直在探討這個可怕的問題。在中國,更可怕的問題還在於藝術風格的“好壞”與思想動機有必然聯繫,這一聯繫,人就基本上嚇得不敢説話了。
我至今還記得20世紀初蘇俄批判新起的印象派,説那是“頹廢墜落的資産階級反動藝術”。那個年代以及稍後,一些畫家把色彩畫得漂亮一些,就成了“反動”傢夥。今天,大概再也沒有人願意這樣去批判這個導致現代主義的可憐風格了吧?!這説明今天不是“價值觀混亂”,而是有的價值觀不能理直氣壯地説,有的則可以借助權力或者資本或者兩者都借助著而去大説特説。所以我的疑問是,呂澎質問背後,是否也有什麼他一直在大説特説的?他之所説,是真正的價值觀的言説,還是先通過資本、再通過權力去攪一個當代藝術之局?要知道,把藝術與市場視為一體,借助資本而讓當代藝術“合法化”,從來就是呂澎的個人遊戲與崇高目標!
其次,呂澎認為,《新週刊》對當代藝術的重估是“嚴肅”的,不是娛樂。呂澎的意思是:娛樂可以允許混亂,但嚴肅就不能允許了,嚴肅必須要有一個好壞的判斷在裏頭。面對娛樂,我們可以無語,可一旦嚴肅了,我們就要過來較真。這一較真,“沒有王廣義”就成了一個問題,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呂澎為了論辯,無意中把《新週刊》本來就屬於娛樂、至少超過百分之五十屬於娛樂的慶典意義給抬高了。今天,我們固然希望媒體要嚴肅,但媒體的市場化早就意味著它已經自覺地娛樂化了,所以,要求一份雜誌,而且很不幸,還是一份以策劃為謀生方式的大眾化雜誌,不去娛樂娛樂,基本上是癡人説夢話,是體會不了辦雜誌艱辛的胡言亂語。儘管,我這樣説的時候,我得聲明一下,所謂娛樂也不見得都是壞事,寓嚴肅于娛樂之中以廣見聞,把“思想”也給打扮得花枝招展,有關主管部門不也在提倡嗎?板著面孔説教,全球化時代,誰還去理會呀?!
所以,在這裡,我倒要給《新週刊》辯護一下:不就是一份雜誌所策劃的大眾話題嘛,裏頭當然有複雜的人事關係在,選誰來挑了頭,那就只能聽誰的了,誰説,讓某人進,不讓某人進,事情就這麼簡單,也算是一種遊戲規則吧。
這一次不讓進的某人,無非就是王廣義罷了,有那麼嚴重嗎?美國夏志清寫中國現代文學史,首推張愛玲和錢鐘書,把魯迅、茅盾等人放在了二流位置上,有的人,中國討論過不少,他根本就不予討論,這在當年曾引起了中國文學界的強烈質疑,不過,作為一種文學價值觀,從寬容角度看,夏之所論也未嘗不可?除非這文學排座次是一種“政治”,而不是文學。
但是,沒有王廣義,對於呂澎的確很重要。這就是問題之所在了。呂澎自詡是“藝術史家”,儘管有嚴肅的治史者不斷強調,所謂“史”,應該有一個歷史的下限,用以質疑當代是否能夠馬上入史,但這無妨呂澎的看法。他寫美術史有六字真言:有無長短大小。其意思是,對於藝術史來説,首要問題是“有”還是“沒有”(無),其次是有了,但寫得“長”還是“短”?再其次是寫了,但所登作品是“大幅”還是“小幅”。
呂澎還認為,藝術史就是“王道”。通俗點説,藝術史在他心目中就是個“爺”,藝術排座次以此為據,藝術價位高低以此為據,當代藝術合法性也以此為據,而沒有其他。
這説明,藝術史在他心目中和意識形態無異。而歷史一旦意識形態化,歷史是否還叫歷史,本身就是個問題了。呂澎非常勤奮,寫史不斷,幾年不到就用上百萬字把20世紀中國美術史給寫完了,儘管頗為粗糙,但他明白,只要他如此這般地去寫了,歷史就基本上定局了。他之努力,目的為何,這裡大概可以略見一斑。在他看來,藝術史就是一種權力!我這樣寫了,別人就得跟著我!由此可見,藝術史不僅是王道,而且還是霸道!王道由權力支撐,霸道則由資本維持,完美得很。面對權力般的王道外加資本滋養的霸道的藝術史,幹嘛還奢談那麼多的“文明”?本來就和文明無關。
這一次,《新週刊》犯了呂澎已寫成定局的當代藝術之排座次的大忌,居然沒有了王廣義?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也!所以才質問:為什麼沒有王廣義?!
這一質問,把一個真正混亂的時代的真正混亂的問題給質問出來了!
既然呂澎説,誰都有權力寫藝術史,那麼,《新週刊》的“藝術史”,為什麼一定要有王廣義?沒有,算是一種藝術史的寫作民主吧?如果我們還想起寫作也有民主的話,儘管王廣義作為歷史事件的確很重要!
王廣義,1984年畢業于浙江美術學院油畫係,現為中國美術學院副教授。中國“政治波普”最早的實驗者之一,與張曉剛、方力鈞和岳敏君被譽為中國當代藝術“F4”。
呂澎,1956年出生於重慶。1982年畢業于四川師範學院政治教育係,2004年中國美術學院博士研究生畢業,獲博士學位,現為中國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