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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澎:“溪山清遠”僅僅是一個提示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1-06-02 11:44:01 | 文章來源: 中國藝術批評

關於成都雙年展主題展《溪山清遠》的歷史和思想起因的説明

開始了,需要十個月完成的又一個征程——成都雙年展。

就在上周,當接到市委宣傳部發來的關於2011年成都雙年展的工作通知,我知道了,無論願不願意,我都必須在未來的十個月裏盡可能以自己最大努力去完成這屆成都雙年展的工作。此時,5月開幕的“改造歷史”展覽的《“改造歷史”工作彙編》的編輯工作還沒有結束,校對還在進行,設計還在進行,可是,一個新的大型展覽的工作就要全面展開。

很多人熟悉“成都雙年展”,他們知道這是成都企業家鄧鴻從2001年開始贊助的一個連續性的展覽。可是,這次,成都政府決定整合政府與民間的更多資源,舉辦一個由不同操作機構參與完成的不同主題和形式的數個展覽構成的“成都雙年展”。我負責成都雙年展的整體策劃以及主題展《溪山清遠》的策劃。

我當然知道,人們習慣了一個個雙年展的不斷舉辦,並且有了太多的厭倦。不過,我沒有精力去分析別人的厭倦,我已經被每天交替去從事的工作——寫作、教學、參加活動、講演、會議以及數個展覽的準備——壓得沒有一絲時間去關心別的問題,我就像一個在行駛中的火車的司機,緊張得只能關注前方,而難以環顧路過的一個個美麗的景點。

我不是那種非常邏輯地分析與排列問題的人,所以,我依據最近的感受,很斷然地將這屆成都雙年展的主題展定名為“溪山清遠”。這個題目是我2004年的博士論文使用過的題目,那時,我將自己的研究對象確定在兩宋時期山水畫的歷史與趣味轉型上。選擇這個方向,不是因為我有什麼洞見,而是一次補課。我屬於缺乏絲毫傳統知識訓練、缺乏充分歷史知識積累的那代人,直至1977年底進入四川師範學院報到之日,我閱讀過的書屈指可數,西方圖書只讀過塞萬提斯的《唐·吉科德》和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國書僅限于《水滸》、《三國演義》、《西遊記》這些小説。可以想像,進入大學之後,這代人才逐漸有了機會閱讀中西方的圖書,知識才開始有了積累。這足以印證為什麼我們這代人在傳統知識領域是如何地欠缺,以至當面臨許多問題時,總是長時間地缺乏成熟的判斷。例如,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我們中的很多人會這樣判斷:中國社會已經進入了一個現代化建設的階段,古人那些坐窮悠壑、冥思苦想而成的圖像傳統怎麼可以在今天繼續下去?與今天的生活有什麼聯繫?當人類的科技手段足以創造全新的圖像時,我們怎麼能夠將一幅王石谷的筆墨營造的淡泊來呼應呢?我有很長的一個時間裏同意這類判斷。可是,如果我們對歷史給予細細地思量和考察,會發現,不是物理世界出了什麼問題,相反,正是我們自己,我們的經歷,我們曾經被要求相信的教條,矇住了我們思想的眼睛。我們所知道的世界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教導的結果,而是一個被思想、權力、制度所強制灌輸的結果。漸漸地,我意識到,我們的傳統精神是被另一種野蠻但有效的力量給摧殘至深的。

“五四”時期雖然有“打倒孔家店”、“全盤西化”的聲音,可是,那個時候沒有人用武力和制度去強迫人們去改變他們的文化信仰,在很多時間與機會裏,那些從歐洲回來的激進藝術家仍然舞弄著手中的筆墨在宣紙上作畫,而那些堅持傳統精神的“守舊”者仍然有條件保持著他們“古舊的”優雅,讓世界的人們目睹另一種文明的風格與精彩。2008年我參加張曉剛在布拉格的美術展覽時,看到和聽到的故事讓我們更加深信這個道理:這個城市的人民在法西斯即將攻佔布拉格時,選擇的是投降,以便保護他們的歷史與傳統。他們採取了一個更加符合民族精神的方法和態度,他們將屈辱埋藏在心裏,他們相信會有重新收回這個城市的那一天。這個城市的一切——無論是什麼——都被保護了下來,他們沒有因為階級與民族的仇恨而毀滅自己的歷史與文化。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成為這個城市的人民的永久紀念,我坐在共産主義博物館裏,獨自一人觀看1968年的春天蘇軍坦克進入這個城市的歷史記錄片,流下了淚水。然而,那些讓人聯想到血腥和殘暴的物證卻依然被放置在博物館裏,所有參觀的人們可以從這些物證中看到那年春天發生的慘烈的故事、看到悲壯的過去,所有的歷史物證都成為今天的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財富。

我們的傳統在1949年之後被以不同的名義給受到批判和“揚棄”。知識界熟悉關於“精華”與“糟粕”、“傳統”與“創新”區分的教導與指示,而事實上,對那段歷史有經歷的人知道,所有的知識只有在是否符合特定的政治目的的前提下才成其為知識,否則只能作為“毒草”而被清除——焚燒、拆毀、砸爛。直到1976年,“香花”與“毒草”都屬於兩個威脅到每個藝術家肉體與政治生命的意識形態詞彙,在70年代、尤其是80年代出生的藝術家和批評家那裏是缺乏這樣的背景知識的,經歷者的回憶,在很多人那裏至多不過是一種誇張的歷史説辭。不過,他們的確應該知道,我們這一代人,包括他們——70、80年代出生的人——對傳統知識的缺乏與無知,不是因為轟轟烈烈的現代化運動導致的,不是因為高科技帶來的手段與新工具革除的,相反,是意識形態批判及其相應的制度剷除的結果。傳統的文化與精神被消滅得如此地沒有棲身之地,以至在不少年輕的批評家那裏很自然地將那些星星點點恢復的筆墨看成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有鋻於此,我們可以這樣看,對於人類的文化來説,殘酷的還不是物理上的消滅,而是精神上的漠視。今天,人們可以在書店裏買到大量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圖書,可是,如何重新認識和復興我們的文明,卻完全沒有展開——這些都是過去幾十年教育導致的漠視的結果。

我是從80年代走過來的,我清楚80年代的藝術資源來自現代主義的革命;我們經歷過上個世紀的90年代,後現代的碎片——思想和語言形式上的——直到新世紀還是很多藝術家的資源。這些主要來自另一個文明的思想與文化資源開啟了中國藝術家的精神世界,在提醒人的自覺和獨立,並要求人們關心通過民主憲政來實現真正的自由方面,起到了有效的作用。80、90年代針對專制主義、本質主義的藝術實驗開闢了藝術創造的新天地,儘管體制仍然約束著新藝術的發展,但至少,在思想與判斷的獨立性上,中國藝術家獲得了多種文明的武器。

從今天的眼光去重新審視傳統文明的工作陸陸續續開始了。有很多不同年齡的當代藝術家有意識和無意識地認識到了一種背景力量的存在與恢復。

我在幾年前就在何森的工作室裏看到了他對古代繪畫的重新理解;在上海MOCA的一次展覽會上,我看到曹敬平借用傳統的繪畫方法對油畫的實驗;我一次次地在周春芽的工作室裏翻閱那些涉及古人的畫冊;在歐洲國家的旅途上,看到張曉剛在翻閱《左傳》;在朋友的口中,聽説方力鈞在收藏那些古人的繪畫;在常州或者在路上,我與洪磊經常給我講述關於江南和園林的故事;在曾梵志的院子裏,看到了不少從江浙一帶買來的石頭與墩子;在江南一帶城市的遊歷中,我看到和了解到不少年輕的畫家在繼續使用宣紙與毛筆,嘗試著接續被斷開數十年的傳統筆墨,他們借用著經過現代主義和後現代洗禮的方法與視角,完成了讓人不可忽視的新國畫,……其實,我們在生活中,在不同的城市裏,四處能看到人們對傳統文化和趣味的恢復與沿用。

不要去懷疑藝術家對傳統的恢復與沿用僅僅限于模倣與抄襲,一個接受活生生的靈魂指揮的文化不可能是一層不變、重現過去的面貌的。要相信心靈的自由將成為一種溶劑,將藝術家所獲得的所有知識與感受融為一種新的藝術面貌。有天賦的藝術家會帶著尊重的態度以及敏感性去接續而不是重復傳統,其中只有一個是不變的,知道嗎?那就是氣質。

每一種文明都有她特殊的氣質是別的文明沒有的。我們可以在字典裏找到太多描述我們的傳統的氣質的術語,例如“超然”、“澹泊”、“高逸”或者“淒美”之類的……等等等等,但是,只有當我們面臨藝術家的作品的時候,才能夠體會到那些屬於我們自身傳統的氣質究竟是什麼。只有不斷的領會人生與這個世界,修為的高低就會在我們的言行中見出。而在今天,最重要的是,我們要知道我們的方向究竟是什麼?

乃與使者馳而問豫且曰:“今昔汝漁何得?”豫且曰:“夜半時舉網得龜。”

《史記·龜策列傳》裏的這個“今昔”指的是“昨天晚上”。時間並不久,它甚至都不是昨天白天的時候。這個時間的長度很能夠説明中國今天的新藝術與她昨天之間的距離。其實,藝術家們之間的工作是重重疊疊的,我們説的轉變就是這樣的情形,可是,只有更具敏感性的藝術家才能夠把今天早上的和昨天晚上的風景區分開來。有人睡眼朦朧,可是他聰明的話,他會看到庭院裏剛剛發出的新芽,他會去培養和幫助她的成長。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

《歐陽文忠公集·相州晝錦堂紀》裏的“今昔”指的是“現在與過去”。好了,從藝術史來説,對過去依依不捨的心情應該放置下來,我們要一段新的歷史成就。我在倫敦的時候,有好幾個國外的朋友在談到中國當代藝術時都使用了“疲倦”這個詞彙,我是明白的,那是針對過去了的、已經進入了歷史的當代藝術。現在,既然心境已經發生了變化,為什麼不應該創造新的當代藝術?從這個意義上説,“今昔”的距離已經遙遠。

“溪山清遠”僅僅是一個提示,只要有一點中國文化的常識,誰都知道她的真正含義是什麼,即使對於那些與中國文化有歷史淵源的國家的藝術家來説,也不是難事。我想將那些心中擁有同樣感受的藝術家的工作集中起來,舉辦一個展覽,讓更多的人看到:無論這個世界是如何地複雜和充滿問題,我們需要精神上的洗禮,需要重新反省自己的文明,從那些有文明修養的古人思想裏尋求可以轉換的滋養。日常經驗告訴我們:精神的下降狀態總是在無可奈何的時候,儘管這種狀態有它的理由;可是,我們將如何來安排精神必要的上升?4月在舊金山舉辦的展覽,我將繼續使用這個標題,直至9月的成都雙年展的主題展,我還是使用“溪山清遠”,我想通過重復的提示,來説明我對正在處於明顯變化的中國當代藝術的看法,我想鼓勵這個變化,並參與到藝術家對這個變化中的問題給予解決的藝術工作中去。

自然,我很難保證展覽將有什麼特別的奇跡會發生,我僅僅是將一種新的傾向給予強調並告訴給觀眾和藝術家:未來很長一個時期,我們也許應該參與到對這個傾向的關注和實踐中。同時,我極力要避免那種通過智力遊戲和思想手淫來表達當代藝術的存在和意義的方式,我們知道:沒有任何思想是缺乏物理社會能夠給予呼應的思想;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遊戲是無目的的遊戲。因為,有價值的思想永遠針對現實;無目的性僅僅是古老的哲學欺騙。“溪山清遠”不過是讓我們大家回到一種清新的思想與藝術實踐的狀態中,具有犧牲精神地建設新的文化大廈,不管社會現實有多麼的殘忍,而日常個人問題又多麼的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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