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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易罡:從西方到東方 從大陸到台灣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9 17:45:49 | 文章來源: 劉素玉的部落格

文/劉素玉

《從西方到東方》是王易罡近年來最完整的一次個展,全部以抽象畫為主,從1990年到今年最新的作品,橫跨20年,大約有40~50件作品。此展將於今年7月11日起在北京的今日美術館展出,之後,應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邀請,9月1日起到台北華山文化創意園區巡迴展覽兩周。這幾乎算是王易罡的一個抽象回顧展,或可稱為“半百回顧展”。抽象畫是中國走向改革開放以來,對中國藝術家非常具有吸引力的一種風格,尤其是那些個性叛逆,熱切追求自由解放的藝術家,更有強烈衝擊。從事抽象創作的藝術家,後來被證明多是理想主義者。

王易罡是中國最早從事抽象創作的藝術家之一,評價王易罡為“中國很前衛的藝術家”的易英,更認為王易罡“從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都是很有影響的抽象藝術家”;范迪安則説:“90年代王易罡的作品不僅是一個抽象藝術家個人作品的展示,更重要的是呈現了90年代中國當代藝術史的重要例證。”

這個橫跨20年的抽象畫展,既是王易罡個人繪畫創作的一個重要歷程,也是中國自1980年抽象熱以來的一個歷史縮影,北京展出之後,又將巡迴展覽到台灣,意義更為重大。

劉:請你約略談一下《從西方到東方》展覽的緣起。

王:我一直就想做一個有關抽象的展覽,因為從1980年代起我就關注抽象創作,這次將展出我自1990年創作到今年最新的作品,早期很多作品是從收藏家借回來的,總共籌劃一年多。

中國自開革開放以來,80年代初大量接受西方文化,包括西方現代藝術,這一路走來,從大量吸收、學習,一直到結合自己的東西,想要創作出一條自己的路。我在藝術語言上也做多方面探索,嘗試各種材料、技法,反覆創作,一直想要找到一個更適合自己、更貼近內心的表達方式。

這個展覽,剛好也是趁機整理作品,並給自己一個省思的機會。早期我們擁抱西方文化藝術,幾乎都不多加思考就接受,都是生吞活剝,沒有消化,當然也想辦法加入自己的東西,並融合東方與西方,如94年就開始加入一些漢字,不過94、95年還是以通俗文化、波普文化為主,當時商業消費影響很大,我嘗試將這些畫入,那些作品的色彩都是比較漂亮、艷麗的。96年我參加德國漢堡“國際視覺藝術周”,做了一件裝置藝術作品<中國規則>,當時我就強烈感覺中西方文化不平衡,連我們自己都不知不覺地認同所謂“西方中心論”,西方人總認為他們的文化價值是最優秀的,總是要用他們的價值觀強壓在我們之上,我當時希望透過作品,強調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性,而且一定要有差異才會有意義。

97年,我開始把花布及一些傳統民俗圖案畫入作品中,也是在呈現一種東、西方文化的對比。98、99年因為忙著做東宇美術館的事情,創作比較少,直到2001年末才又開始畫畫。這之後,我一直在作畫中加入中國傳統民俗的、歷史的圖案,2002及03年我開始加入中國山水及網路圖像;06年,我看到美國在伊拉克戰爭中虐囚的圖片,因此創作《美國製造》系列。我並非反戰,而是要透過繪畫,去傳達反駁殖民化、全球一體化的想法。但是我並非要做一個社會學家,我不太願意自己的畫掉入一個充滿很多敘事性、情節、內容、文學的泥沼,做為一個藝術家更應該思考的是關於畫面的結構、色彩、筆法和自己內心之間的關係。

劉:所以這個系列儘管在當時頗引起一些探討及波瀾,但是你沒有持續發展下去,而又回到抽象畫創作?

王:對。我一直對抽象畫唸唸不忘。06、07年我同時創作抽象與具象,08年之後,畫抽象更多。

劉:你在2008年後的抽象作品,有更多中國文化的元素,尤其今年的作品《關於石濤》系列。你現在的抽象畫與過去很大的不同,其一是加入你所謂“麻將大餅”的白色圓點;其二是向傳統汲取養分,或是透過對古人的對話,産生新的視覺撞擊;其三是加入一些有如臆語或個人筆記的漢字及英語,這你在94、95年就有了,但是現在更多,為什麼?還有,為什麼特別選擇石濤?你是在向他致敬、學習或對話?

王:説起來,這跟我去一趟桂林愚自樂園有關。我向來不愛旅遊,學生戲稱我是“陽光宅男”。去年五月,我應妳的邀請,參加桂林愚自樂園的藝術創作營,我其實好多年不旅遊了,而且沒有在南方待過,也沒有在山區待過、看過的經驗,在桂林愚自樂園時,由於那裏的環境太優美,也太安靜了,我忽然感覺到南方山水的魅力,當時我創作的兩件抽象畫,與過去有很大不同,因為畫得很安靜、很放鬆,抽象藝術講究一瞬間的情緒,當時我在畫時,覺得心裏閃了一下,這給我很大的啟發。後來回到瀋陽,我就畫了十幾張小畫,非常滿意,那時作畫,實際上還是延續在桂林時的狀態,而且都似有似無地保存中國傳統山水、筆墨的一些東西。

白色圓點是96年我在德國做<中國規則>時開始用的,後來我用在繪畫作品中覺得很滿意,幾乎成為我的一種個人符號。

我對石濤特別有感覺,因為我覺得他很有靈性,而且也很超前,他的用筆、構圖在今天看來都不覺得老,而是很有當代感、可以與我們溝通的。

劉:我在你的畫室裏看到你在寫書法,你寫多久了?為何寫書法?這是一種對傳統的認同與回歸嗎?

王:對。其實,我上大學時就練書法,但後來停下來。最近這兩、三年,我又開始寫,每天大概練一或半小時。我喜歡懷素草書,希望能從他的草書中學習用筆的方法,以此筆法來畫抽象。

劉:這個展覽稱為《從西方到東方》看來有更深一層意涵,首先是西方現代藝術對東方的影響,而就你個人的創作歷程來看,從熱情擁抱西方藝術,到開始質疑、否定,然後加以破壞,極力擺脫其束縛,直到開始回頭向東方取經。

我在中國接觸到一些像你這一代人,到了一定的年紀都開始對傳統産生興趣,你是生長在文革時代,而你也曾説過,自己有文革情結,如今卻要回歸傳統。

王:我想這與年紀增長、社會閱歷都有關,而中國的綜合國力增加,中國人開始有信心了,也是一個關鍵因素。做為一個中國藝術家,應該找到更適合中國人的繪畫、語言,以及表達方式。

劉:中國藝術評論家劉淳在他所著的《中國油畫史》(注)稱你是“破壞欲”極強的藝術家,這是指在藝術上你富有批判精神,當你建立一套風格後又加以破壞,以擺脫其束縛。即使是抽象風格作品也歷經多種變化,更何況你還有其他不同風格作品。但是有些系列作品,我覺得似乎沒有完整發展下去。 (注:中國青年出版社, 2005年出版)

王:“破壞”就是為了“創造”,“破壞”也是為了“變化”。上大學期間,我非常喜歡畢加索,曾經認真地學習他的各種作品,後來我又揚棄了。不過,我覺得畢加索對我最大的影響就在於“創造性的精神”。我一直在破壞,不知道何時會找到最精確的方式。文化部副部長王文章看過我許多作品後對我説,“無論你哪個階段的作品獨立發展下去,都是非常優秀的。”但是我不喜歡被定型,我還喜歡作品給人一種不完整的感覺,因為我要強調繪畫是一種過程,有時間性;不完整讓畫面是活的,可以給觀看者想像空間,也可以與藝術家對話,這就有了一種生命力。

劉:你的確是一位充滿創造力的藝術家,而且勇敢又誠實。台灣五月畫會創辦人,也是著名的抽象畫家劉國松一向主張在繪畫上要“先求異,再求好”,你是徹底做到了。

今年九月台灣之行是你第一次在臺個展,我希望能多展出一些你不同系列的作品,所以除了抽象之外,還有其他,如《微露主義》、《幸福的旨術不一樣》等。從這幾件作品看得出來,你延用的是在其他系列相同的手法,如戲倣(parody)、多重編碼(multiple encoding),畫面由幾個不同內容拼裝而成,包括拿著武器的軍人、具有農村喜氣而俗麗特色的花布、美女肖像、構成長方形圖案的白色圖點,請你針對這幾件作品談談當時的創作理念。

王:我希望用圖像來言説一些當代的問題。

劉:你接受訪問時(注) 曾經説過,“最倒楣的一代人就是61、62年出生的人。當時有個順口溜説的很形象:生在困難時期,長在動亂時期,處在待業時期。中國從「文革」到粉碎「四人幫」最糟糕的一段時間全都讓我們這代人趕上了…”,你還形容自己是“重災區裏的重災戶”。你的《幸福的旨術不一樣》卻多少有點緬懷過去成長的那段歲月,這個系列的畫面都有解放軍非常光輝的形象,而農村花布圖案也象徵一種喜慶氣氛,過去大家都窮,可是畢竟“不患寡”, 而今日卻“患不均”, 貧富差距愈來愈大,而且不論貧富,一律“向錢看”, 物欲橫流,如你畫布上的電子産品、美女等,都是人們追逐的對象。究竟你是如何看待過去成長的這般歲月? (注:見《王易罡》2007年程昕東出版公司出版P.175)

王:從物質生活的角度來看,那時確實非常困乏,現在則相對豐富,但是富了之後,並沒有覺得很快樂,我是有點緬懷過去。的確如你所説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當時窮,但是大家都窮,生活其實很單純,很容易有一種單純的快樂。

劉:或許“距離産生美感”吧!難道你想要回到過去那種生活嗎?

王:那太恐怖了,當然不要!人在回憶過去,總是覺得比較美好,這是一種通病。做為一個藝術家,我想透過繪畫紀錄一段歷史,並引發一些思考。我想要強調的是,幸福感是無法用GDP指數來衡量的,現在我們的經濟快速成長,但是很多人卻並沒有更快樂,為什麼?這就是我的作品的用意。我故意把“指數”,寫成“旨術”,這也有寓意。不是只有我,很多我們這一代的人都會緬懷過去,好像過去多美好似的,有時候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是一種錯亂,一種矛盾。

劉:你的具象作品中,常出現“花布”圖案,乍看起來感覺很艷麗、很喜氣洋洋,但是跟解放軍、樣板戲主角與現代美女等並置,感覺就很詭異,因而印象更為深刻。

王:花布是代表一個時代的記憶。那是我小時候,大約在60、70年代最常見的用品,事實上,畫花布是有一種暗示的,因為當年花布的樣式、設計都有很強的政治色彩,那種美是被規定的,被政治限定的,是一種高度集權主義影響下所形成的。

劉:早年台灣鄉下也常見類似的花布,色彩花花綠綠的,圖案多是很多盛開的大花朵,配上小小的綠葉,過去鄉下常用來做棉被套、枕頭套、床單,但常被都市人認為俗不可耐。最近這幾年台灣興起復古風、鄉土熱,這種俗氣的花布又悄悄流行,不但用來做被套、枕頭套等,而且大量運用在生活各種用品,如窗簾、餐桌布、沙發佈等,連布鞋、背包、流行服飾上的圖案也用了大花布。台灣也有藝術家利用花布圖案創作,但沒有政治暗示。

王:兩岸因為政治體制不同,又長期分隔,各自發展出山許多差異現象,但是因為同樣受到中華文化的影響,會有一些共通性,透過對兩岸藝術的觀察會更加有趣。

劉:你很關心時事,當然也包括台灣,你經常收看有關台灣的各類節目,從綜藝性、旅遊性節目到政論性節目,如數家珍,比台灣本地人還熟悉,不免令我驚訝。對於第一次到台灣,並舉行展覽,你有什麼期待?

王:我對台灣嚮往已久,尤其是台灣的小吃。在展覽方面,我最希望的就是與台灣民眾、美術界做交流,讓他們看看我的作品,給我一些指教。過去認識台灣都是透過網路、電視,總是有隔靴騷癢之憾,親自走一趟,勢必體會更直接、更深刻,對我未來的藝術創作可能也會有所啟發。

劉:你在98、99年擔任東宇美術館館長一職,非常忙碌,因此個人創作大量減少;去年你接任大連美術館館長職務,隨著美術館的落成、啟用,你勢必會愈來愈忙,恐怕也會干擾到你的創作時間,你將如何應對?

王:因為大連美術博物館是一個新建的館,從管理到運營一切都得從零開始,要想把美術博物館做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然會面臨許多問題。例如,美術館如何定位,文化傾向、收藏、展覽、陳列、與社會與公眾之間的關係、公共藝術推廣,如何把公眾吸引到美術館來,以及美術館經費的來源與使用等等千頭萬緒,肯定會牽扯太多的精力,但是我想無論如何也要把工作和創作的時間進行合理安排,有些頭痛。對我來説這是一個較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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