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系列》之後,是1993年開始的《游泳系列》、以及1995年出現在威尼斯雙年展大會主題展的《你喜歡肉?》系列。 《游泳系列》由繁入簡,通常是一個漂浮在水中的人物,所有劉煒天才式的筆跡特色俱足,但領袖退散、偉人匿跡,劉煒的心緒與生命狀態與整個中國同步,在邁開第二次改革開放的大步伐之後,也走進了樂吱吱的幸福小日子。這幾件作品的構圖中,主人翁佔據主要的畫面幅員,仰泳的主人翁總是將裸露的性器官浮出水面,臉上洋洋喜悅,劉煒以細筆描繪器官毛髮的活躍奔放,強調著無拘束而日常的愜意。 但那段心滿意足的日子並不長,九十年代中的《你喜歡肉?》已經又拋開了《游泳系列》小確幸1的恬適感,甚至,可以説這是迄今看來,劉煒畢生最為激進的作品、看似毫無所謂、譏諷嘲笑的表情中,飽蘊著憤怒的張力與挑釁:肥腴肉感的女人置身於充滿流淌著腐敗汁液的屍肉塊之中,背對觀者扒開陰戶肛門之後,回首輕蔑地吐舌嗤笑。簡直比直接對觀眾吐唾沫更刺激。這個時期也有幾張以游泳為主題的作品,但人物跟九十年代早期剛開始的《游泳系列》比起來,確定而滿足的喜悅已消逝無蹤,取代的則是一種破碎、茫茫無感似的麻醉…… 那段時間整個中國以不可逆轉之勢,朝向“具有社會主義特色”的資本經濟路線義無反顧地奔赴而去,周圍是熙來攘往的機會,人心因為爭逐而浮躁非常,像動物一般敏感而反射的劉煒完全不能、也不願適應隨之而來週遭的虛矯與複雜,愜意簡單的小日子終究真是不復返了。 從《軍人系列》到《你喜歡肉?》,劉煒所創造的繪畫語言,比如因肉欲、庸俗、醜陋的表現性而被格外豐富化的反義性等等,這些特徵對於九十年代中後期中國當代另一波“艷俗藝術”的浪潮而言,劉煒無疑是位先行的啟蒙者與領航者,但或許也因為他無可超越、過度領先的天才,而成為整代“艷俗藝術”創作群無可逃脫的橫空陰影?我于疑惑“艷俗藝術”整個浪潮中,何以繪畫有成者可説完從缺,僅影像(比如王慶松)、陶瓷(比如徐一暉)等其他媒材的創作者有較為精彩表現的現象時,深深的懷疑:作為先行者的劉煒,卻也成了一座無法逾越而擋了去路的大山。 《你喜歡肉?》之後,1995、96年《禁止吸煙》(No Smoking)與《你喜歡我》(You like me)兩個主題可以視為一個系列。在潑皮至極的憤世與虛無之間,一個腫脹、小眉小眼的肉臉佔去二分之一畫面,《禁止吸煙》系列多為一米多大尺幅畫作,粉肉色的臉面在煙裊之間,無力無奈的眼神,與背道而行、不必逐流的強硬姿態並存;《你喜歡我》則都是50公分見方以下的小尺幅(只有極少數一兩張也不過兩倍大而已),齜著牙的肉臉醜人兒周圍綴滿了花花朵朵,失了魂似地迷醉陶然。所有的畫面都處處充斥、堆棧著自動性風格的劉煒式筆跡,小畫裏有大畫的豐富性,大畫裏有小畫細膩的情致與精采,筆跡或許隨著時間、年代而有些改變,但變化與變化之間交織鏈結著綿綿的脈絡。這也是劉煒藝術魅力的源頭,全然無可替代、甚至無可擬倣。 1997年在不規則的紙上、鏡面玻璃上、木條畫框上施以筆墨刻繪的《無題》系列,是劉煒首度溢出畫面的嘗試,他施展得極其自由,看似隨興之所至的神來之筆,但越是熟悉劉煒就會知道,所有的神來之筆都是他的胸有成竹。這批作品中“人物”已經從主體退為構圖佈局中的對象,在繁瑣濃郁目不暇給的畫面中以生命體的樣態存在。這次的嘗試又成功了,也預示、激勵了他之後更多的天馬行空,諸如:流淌于畫框上延伸為畫面的油畫顏料;以及版與紙與手繪的拼貼、重組與錯置等等,全都可向上溯源至這批50公分見方以內的綜合媒材小畫。 1999年開始的《我是誰?》系列以及前後數張名為〈無題〉的大半身人物肖像,劉煒在形式上又輕易地跟自己過去的風格全然割裂、區隔。確實,就是“形式上”的區別,之前的粉色血肉之身,到《我是誰?》則是以類“靈體”的形式與氛圍表現,使得劉煒諸般嫉俗之問更為深化肅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