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青雲) 進入上世紀90年代,中國迎來了對外開放的第二個10年。在這樣一個以經濟建設為主旨的、自上而下的改革運動中,這片大陸上的萬物正悄無聲息地改變著原有的面貌,人們心中的最紅、最紅的紅太陽已不再是那位曾經帶領中國4萬萬同胞爭取民族獨立、實現自由、平等的政治領袖了,在新的歷史語境下,對於物質財富的擁有是人獲得社會與自我價值認同的先決條件。與此同時,作為西方金融資本與現代文明的新視覺形象,高聳入天的寫字樓與繁華的商業中心,成為了中國新一輪城市改建中的新寵,國人引以為榮的北京CBD中央商務區、王府井步行街、新東安市場、東方廣場等新式商貿中心的主體工程都是在這一時期破土動工的。城市的現代化改造為北京這個古老的城市注入了新的血液,但同時,人生存的物理空間不可逆轉地發生著劇變,一切歷史的深度、時間的痕跡都被現代工業機器抹為了平面;在情感世界中,伴隨而來的是人們對於傳統農業社會中人文精神的淡忘,以及對於這所城市的情感與記憶的日漸模糊。 1994年秋,展望與于凡等藝術家合作在北京王府井的廢墟上做了“清洗廢墟計劃”,他對即將被移除的建築進行清洗和重新油漆,數小時後,這一切都在推土機的履帶下化為了“灰燼”,無奈與虛無充滿了整個作品。“拆遷”藝術所反映的是由破壞和建設這一連鎖過程所造成的都市環境的劇烈變化,以及這種變化對人們生活和心理的衝擊。在這個過程中,人這一主體並未被毀滅,而是被移置了。他們的體驗不是集體的悲劇,而是個人的混亂與迷失(巫鴻《展望的藝術試驗》)。 《我的宇宙》,展廳現場,全景,2011年…… 對於過去城市空間與生活記憶逝去的焦慮,對於傳統人文精神的憑吊,以及對當代社會“拜物”的反諷,構成了展望1995年以後藝術轉型的外部邏輯,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展望結束了他的作品《誘惑——中山裝》(1993—1994年),把對於自我的精神關照轉向了藝術對於當代社會的介入,與劇變中的中國社會即時即地的對話。就藝術的內在邏輯而言,展望也有他對形式語言的執著追求,當他梳理了西方的當代藝術史後,産生了一種尋求本土藝術視角與語言方式的強烈渴望,並提出了“觀念性雕塑”的概念,強調觀念即物質,強調二者的有機統一;以“中庸之道”將西方觀念藝術中對於純粹概念的強調與傳統雕塑中對於物質材料的注重結合起來,用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來平衡、彌合兩極之間的割裂。當這樣的美學價值與中國的社會現實發生作用後,也就形成了展望日後的藝術風格:自覺地尋找與當代社會發生關聯的物質媒材以及對待這些物質媒材的獨特視角。 幾千年來,在中國農業社會中形成的老莊哲學強調的是“天人合一”的和諧價值,這與歐洲哲學中“人是萬物的尺度”、“人為自然立法”等強調人征服自然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從而也就形成了中、西方不同的園林、雕塑體系。在研究過程中,展望發現了中、西方對於石頭(雕塑藝術中最為普遍的藝術媒材)的不同態度,並對假山石的視覺形象與文化內涵發生了興趣。假山石又名太湖石,是中國的傳統園林中必不可少的裝飾物,它是石灰岩在自然環境中被風化、侵蝕後形成瘦、漏、透、皴的形象;“假”旨在強調它在自然中被人開採出來,放置於文人、士大夫的私家庭院,並以此來模擬自然的這一過程,而並非指石頭的物質屬性是“非天然”的,其“假”的實質是以自然之物來模倣自然。這體現了在中國傳統美學的作用下,古代文人與自然交流,並在交流中通達“道”(自然規律)與“德”(社會倫理)的精神追求——“山水以形媚道,聖人含道物”(宗炳);滿足在朝文人“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的出世願望。就這一層面而言,假山石與古代可居、可遊的山水畫共同構建起了當時中國精英階層的精神世界。但是,古老的美學價值如何在當代社會中被傳承,繼續發生作用?什麼樣的材料能夠體現這個時代人的信仰?在啟蒙主義的大旗下,人們放下了宿命、神意等傳統價值觀,科學技術與物質財富成為了現代社會中的“神”。於是,展望找到了在工業時代體現永恒觀念的物質材料——不銹鋼,不銹鋼假山石這一系列作品隨之進入了公眾視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