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最好的建築

　　對一個民族的文明的最可靠的測試 在他們的建築中發現,建築為我們呈現了一個展示壯觀和美麗的如此宏偉壯麗的領域,而且 如此緊密地與最根本的舒適生活條件連接起來。

　　威廉·希克林·普雷斯科持(1796 1859)

　　美國歷史學家,以敘述西班牙征服墨西哥和秘魯的故事聞名，其嘔心傑作《費迪南德與伊莎貝拉史》(三卷，1838)出版後一舉成名 朗費羅説他是 一個顯著的例子，恒心與毅力可使人大有成就 ；繼而著手編寫《墨西哥征服史》(三卷，1843)，而後出版了《征服秘魯》(兩卷，1847)，去世時出版了三卷《菲利普二世傳》。

　　親愛的肯尼斯先生：

　　人們説建築彌足珍貴，最好的建築甚至尤為珍貴，我完全贊同這種説法。在我們實地考察的旅途中，我們力圖找到一些令人崇拜的建築。我們欣賞非常多的建築，是因為它們有悠久的歷史，旺盛的生命力，也使自己成為一種最好的投資。這些偉大建築有一些雖已成廢墟，但是卻因其悠久的歷史而價值猶存。體驗建築需要付出努力，但是因為建築藝術中經常表現出文明達到的高峰，所以找尋一個區域內最好的建築物可使自己在感官、智力等不同層次上受益。

　　為了尋找最好的建築物，1964年和1967年我開始了兩次為期超過半年、十分必要的西方文明建築之旅，我的旅程和宿營都在大眾公司客車裏度過。我在海軍服役時暫時告別建築領域，後來以實習建築師身份工作了好多年。我很想體驗我們曾經在學校和國外時研究過的最新的現代建築，再看一看我們在建築史課程中讀到的古老建築。我清楚地記得，現代建築（與先前時代的建築相比）在建築藝術上表現出來的無力和蒼白所帶給我的震撼。於是我有了一個基本判斷：現代建築缺少內容。當我在丹麥、法國、義大利、西班牙、瑞士、德國和奧地利等國家考察數月後，我感覺自己被欺騙了。

　　如同我所看到的，歷史建築在所有建築中獨樹一幟，出類拔萃。我不得不質疑現代主義；很簡單，現代主義建築無法和當地原先的建築相提並論，甚至根本就無法與後者相比。沒有什麼建築可以和我觀賞過的哥特式建築相媲美。巴洛克時期、文藝復興時期和新古典式的建築作為藝術作品十分顯眼地裝飾著歷史名城，使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相反，大多數現代建築看起來明顯底氣不足 通常造價低廉，且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所有這些都會令我思量好久，但有一點是明確的，歷史建築有其偉大之處，它們中的大多數都是由技藝精湛、富有靈感、卓爾不群的人設計和建設的。這些建設者並非時下的建築師類型。

　　很明顯，一些最好的建築是由沒有專業學歷和證書的建築師設計和建造的。最好建築的設計師們學習其他建築的精華和長處，還虛心做學徒，直到文藝復興時期他們中的大多數才在歷史上留下名字。我們知道，建築行業是在19世紀中葉成形的，正好是在我所認為的最好建築已經出現之後。

　　有人會説，絕妙建築的本質的活力源於建築師（非專業建築師或職業建築師）的熱情。國王、皇帝、教皇，或今天的社會團體、公共機構，或個體客戶所共有的 建築的熱情 ，是創造偉大建築的動力。或許可能不是這樣。有時人們的熱情傾向於最低成本的建築，有時職業建築師或非專業建築師儘管也有熱情，卻不太勝任。然而，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不管建設者的工藝水準如何，建築物畢竟被建造出來了，這個世界或欣喜若狂，或羞愧地低下了頭，或更糟糕，但這一切看起來都無關緊要了。

　　今天，法律限制我們使用建築師的名稱，但是歷史上的偉大建築是一些沒有證書的建築天才設計和建造的。在許多文化領域裏，建築師的名稱意味著尊貴。歷史上有宮廷建築師、教士建築師、紳士建築師。這些滿懷熱情的建築師並沒有被授予過證書或學位。一些古羅馬和古希臘的建築師擁有自己彪炳史冊的作品的原創權。

　　中世紀的建築師設計並建造了壯麗的哥特式大教堂，我們幾乎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其他的建築師憑藉他們的建設技能而不是設計技術獲得報酬，所以，他們更適合 非專業人員 這個詞的正面含義，儘管他們建造了歷史上的一些偉大建築，我稱呼他們 非專業人員 是為了更契合本章節的內容。從15世紀開始，隨著菲利普·布魯內萊斯基（FilippoBrunelleschi）和他在建造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佛羅倫薩大教堂與眾不同的圓頂時所取得的成就，個體建築師被人們認識。米馬爾·科賈·錫南（MimarKocaSinan），16世紀土耳其的清真寺建築師，他作為個體建築師，也得到了世人的認可。

　　今天，非建築師工程項目有時頗得非專業建築師的青睞，而且相當成功。當然，也有許多建築物出自不負責任的非專業建築師（這裡我説的是它的消極意義）之手，並沒有考慮建築藝術元素，倉促建設，盲目施工，僅僅為了滿足暫時的需要。輕率是最大的罪惡。如果輕率的建設者能夠變成見多識廣、敏感的非專業建築師，每個人都會從中受益。

　　雖然大多數建築物在建造時沒有職業建築師的參與，但它們中的許多從未奢望能夠成為建築，也就是説，成為藝術品。有一些建築物，也許是絕大多數，隨著房地産業的發展，人們將其視為用來出售的商品，或者隨著沒有藝術思想的功能性建築的出現而變得悄無聲息， 僅僅建成而已 ，因為它們能夠直接滿足商業、住宅或者政府的需求。極少的建築工程裏面可以看到建築師參與的身影，不幸的是，就是這極少的建築也並非全部，甚至大部分，成為社會的視覺資産。無論如何，在不同的商業和文化環境中，就像前工業化時期採用傳統形式的第三世界國家的一些建築物是如此的明智、強大、令人滿意，以至於是一種視覺享受 它們不依託于任何建築師的參與而存在，僅僅靠最普通的建築知識（當然，這種知識比較容易掌握）就夠了。

　　amateur這個詞，由於使用過頻有點用濫了，它意指 非職業的（unprofessional） ，或者 半玩半認真做的人（dabbler） ，後者和西班牙語單詞aficionado意思相同,表示 對某個事物有強烈的興趣或欣賞某個事物的人 。熱心者的精神同樣包含其中。你會注意到我的定義很寬泛，甚至把職業建築師視為具有這樣資格的人，即敢於冒險以滿足創造比生命還大的東西的願望 也許會冒個人投資興建或個人生計的更大風險。我很高興自己是一個非專業笛手，也是一個能與業務和職業音樂人合作的職業建築師。你也可以是一個非專業建築師，例如，是一個從事建築工作的職業律師。

　　作為一個業餘建築師，能滿足自己的需求，比如，你非常熱愛自己所從事的事業，也有能力駕馭相關技術和工程建設，在此過程中，你實現了自我。高效的非專業建築師可以通過刻苦自學，參與設計過程，做一個有責任感的市民，為社會做出好的設計方案等途徑，來改善家庭居住條件、公共建築、鄰里關係、市容市貌。做一個社會團體或社會公眾任命的委託人為公共建築出謀劃策，是一個能夠發揮關鍵作用的好機會，為此要學習、閱讀、旅行，才能做出明智正確的設計決定。在建築委員會裏有太多的會計、工程師、政府官員、執行者，但是他們中的許多人還需要提高自己的知識素養，以適應做出如此重要決策的需求。他們趨向於利用成本和便利，作為他們主要的目標 這很重要，也的確如此，但是房屋居住者或過路人很容易忘記這些，他們生活品質的提高或降低，有賴於這些存續幾十年或幾個世紀的房屋。

　　為家庭構想一座新房子或在一個委員會裏和職業建築師共同規劃一所學校或社團新的總部，需要一個見多識廣、激情洋溢、積極主動的委託人，一個熱愛者。 建築就等同於它的委託人 這個古老的真理充分説明瞭委託人的關鍵性作用。當委託人是一個見識廣博的非專業人士，能夠和建築師進行良好溝通和合作，立場堅定，堅韌頑強，那麼擁有一座好建築的夢想肯定能實現。

　　我認為非專業人員很重要，因為他們可以提高建築學這門學科的水準，並成為引領創新潮流的潮頭、掌握著關鍵話語權的發言人，一個比學者和職業設計師更為關心建築藝術的客戶。你或許感覺上述角色自己都不能勝任，特別是無法擔負引領創新潮流的重任。可是，我要告訴你，你認為最不可能的角色卻是現實的、關鍵的且較為需要的。

　　儘管每一建築物都能當作建築藝術來建造，但還是有一些建築物由於它們在世界上所處的位置而有義務成為建築藝術。公共建築、高曝光率的建築、標誌性建築 由於設計品質，所有這些建築會産生廣泛的影響。難道你不覺得，當越來越多的高樓力圖成為建築藝術時，城市會變得越來越漂亮？我們的生活品質就會越來越高？所有類型的建築價值會超乎尋常？

　　儘管非專業人士的激動可能來自於他（她）竭盡所能地把事情做得最好，但是最終結果的品質還需要足夠的自我批評精神以完善和充實比例、刻度和構成等初始概念以及其他一些設計元素。這要佔用你大量的時間深思熟慮後做出設計方案。事實上，這將使你的工作繁瑣上千倍。對於我們中的許多人，完善設計方案已成為主要的樂趣之一。對於非專業人員和職業設計師而言，這是提高藝術水準的好機會。

　　我希望我已經闡述清楚了非專業人員的重要性。我想對你進行一個測試，看看你能否成為一個專注的非專業設計師。試著回答這些問題：

　　1．你是否實地觀察過世界上偉大的建築和城市，並且樂於發現充滿神奇的異國之地，那裏的人們看起來生活在藝術作品中？

　　2.你是否配備一個附有你最喜歡的漂亮房間的雜誌照片的文件夾？將來某一天你是否願意把它們吸收進你自己設計的建築中去？

　　3.你是否會認真思考一些方法使你所在的城市和其他相鄰城市更美麗？

　　4.你喜歡製作一些東西嗎？

　　5.當你看一塊土地的時候，你會想像在它上面建造什麼和這塊土地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嗎？

　　6.在你考慮從房間裏看到什麼或者你的建築如何與風景或街景相適應時，你會感覺眼花繚亂嗎？

　　7.當你用鉛筆把一個建築構想描繪在紙上時，想到能更好地理解和探究建築藝術，你是否會激動不已？

　　8.你是否已經發現自己對建築項目相當癡迷，它們對你是如此重要，以至於讓你沉迷其中，並帶給你新鮮的刺激？

　　9.你的關於建築、城市、風景和室內陳設內容的藏書是否多於其他內容的藏書？

　　10.你是否考慮過如果做一個建築師，你可能已經做了什麼，或者可能要做什麼？

　　如果這些想法，特別是前五個問題能激起你的興趣，你肯定已經是一個建築愛好者，一個非專業人員。我會賦予你的非專業角色以尊貴和尊重，幫助你把激情轉為熱情，始終擁有創造更好的建築、城市和周邊環境的力量。當然，如果你能對後五個問題做出積極反應，你便可以考慮做一個建築師並且仔細閱讀後面的相關章節。

　　真正宏大的工程，那些為國王、教士、教皇、主教、皇帝或地主、工業家、慈善家建造的華麗作品，每一件都是由一位富有經驗的營造商完成的。Archi（首席） tecton(建設者)，或者Architecton，是 建築師 這個單詞的基礎。營造商接受的工作培訓和非專業人員沒什麼兩樣 與更有經驗的營造商一起工作，或者旅行、繪圖、讀書，獲取知識和技能。直到19世紀中期，各類建築 學校 距離最近的還是在建建築物，或者處在有抱負的（非職業）營造商-建築師的旅行範圍內的建築物。

　　傳統的職業建築師 一個在某種特殊活動中具有技能和經驗的專家 和非專業人員的區別僅僅在於他是憑自己的勞動獲取報酬。直到19世紀，建築師、醫生、律師才成為被國家認證的專業人士或一種職業。我難以理解的是，當時世界上大多數偉大的建築物已經建成，但由於其他種種原因，建築的總體品質卻開始下降。各種力量，比如工業革命等帶來了新興技術，生産力的快速發展和迅猛擴張催生了大量的建築物，新的建築理論也應運而生。資本主義更看重資本和回報，而不是美觀和藝術。現代主義提供了新的大批專業人士，這似乎是一條振奮人心的通往一個華麗的新世界的路徑。

　　今天，只有那些得到國家認證的人才可以使用建築師頭銜。在美國，美國建築師聯合會（AIA）創立了一個傳統，即認為一個建築師建造他（或她）設計的建築物是不道德的，因為建築師這樣做就在代表客戶利益時製造了利益衝突。這種責難，使建築師建造自己設計的建築變得不道德，消解了 建築師 這個單詞作為營造商的 建設者 內涵。與此同時，其他國家在繼續堅持這個古老的傳統。幸運的是，在20世紀70年代晚期，美國建築師聯合會修改了其職業倫理，再次許可建築師可以建造自己設計的作品，只需他們簽署一份徹底的非利益衝突條款。但不幸的是，設計但不建造的傳統已經固定下來了。隨著這個改變，美國的建築師又可以做營造商了，而且美國建築師聯合會為這類事務提供了合同文本，儘管在許多建築物類型中，該技術已變得極為複雜以至於設計過程需要一個專家團隊的幫助。

　　即使沒建造任何東西，非專業人員也可以通過體驗美好的建築而得到最大的藝術享受 觀察建築空間、置身於空間之中和從空間中穿過。體驗建築是人們旅行的主要原因之一。他們想觀賞各種文化創造的世界奇觀。這也是一個 看過去的方法。

　　説到體驗建築，我的意思是指使用所有感官。從觀看開始，當然，不要忘記聆聽、移動、觸摸，有時甚至要使用嗅覺，如果那裏有食物，就坐下來好好享受口味和氛圍。提高感官的靈敏度，通過理性地理解建築與了解建築物的歷史和社會用途，體驗建築的效果會得到極大改善。當然，作為一個建築師還要在平面圖和剖面圖上研究建築物，以揣摩其結構，從而更好地欣賞它。

　　當我教授建築學時，我堅持要求我的學生沿著19世紀的得克薩斯州議會大廈的主軸緩慢前行，仰望巨大的垂直圓屋頂；我希望他們仔細觀察，隨著陽臺的同心環的移動，在穹頂上方的孤星（LoneStar）會顯現出來，隨著同心環的繼續移動，它又被掩蓋住了。同時，我也堅持要求我的學生去參觀路易斯·艾瑟鐸·康（LouisIsadoreKahn）的得克薩斯州沃思堡金貝爾博物館，在那裏盡可能多待些時間，參觀的次數盡可能多一些。我的一個希臘同事，他的雅典老師告訴他每週要在雅典衛城逗留三個小時。當我多次參觀一個地方後，一種累積效應出現了，就像我在聽音樂或看油畫時 各種感覺似曾相識，一種美妙的鑒賞，一種對體驗的某種記憶和對藝術的心領神會。我喜歡花費時間了解它們。在我們家為期六個月的建築之旅中，我在佛羅倫薩的一個山上待了一個星期，俯視布魯內勒斯基（Brunelleschi）建造的佛羅倫薩大教堂圓屋頂。一天早晨，我十二歲的兒子瑞克和我步行上山去聖米尼亞托教堂，在一座矮墻上坐了很長時間，深情地注視著宏偉的大理石正面。我向他説明，怎樣分析建築物外表的構成，怎麼研究它複雜的內部空間，這次經歷或許有助於他最終成為一個建築師。

　　社會非常急需熱愛和渴求好建築的非專業人士。我們需要喜歡好建築的人 他們要求所有的建築物中，特別是在為我們的城市塑造形象的公共建築物中都有好建築。我們需要業餘建築師，他們在別人的幫助下能夠創造好的建築物。我們要記住，世界上大多數的建築物還是由業餘建築師建造的 既有鍾愛建築和頗有創見性的業餘建築師，也有思想輕率的業餘建築師。如果順利的話，缺乏思想的業餘建築師將承擔起審美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