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第十八章 凡一平眼中的陳逸飛(2)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10-26 15:26:28 | 出版社: 上海書店出版社

  2002年8月28日,我就離開了《理髮師》劇組。在把我封閉在八一電影製片廠,劇本改了七稿之後,劇本仍然不能令人滿意。我覺得我已經筋疲力盡了,增加新的編劇就成為一種必要。陳先生溫和地徵求我對增加新編劇的意見。我立即表示同意,因為我覺得,只要為《理髮師》好,增加一個編劇,哪怕增加兩個、三個編劇,我都願意。陳先生很感謝我的理解和支援,並請我放心,我的利益會得到保證。離開劇組那天,我忽然想起去年8月28日,正是小説《理髮師》改定發稿的日子。我那天的心情,其實就跟寫完小説的心情一樣,是一種釋然的感覺。創作是一種特拼體力和心力的活,在你作品未完成以前,你的神經是繃著的,當你把作品完成,人就像跑到終點的運動員一樣,大喘氣。我那天確實是松了一口氣,但也不斷地冒虛汗。我想我的身體出了毛病,便打電話給我在南寧的妻子。我當醫生的妻子在電話裏給我診斷,然後叫我在北京的同學高福廳,在藥店把藥買來給我,並留下陪我。我吃了藥後,半夜就好了。我説這事的意思,是想強調陳先生是一個拼命工作的人,他實在是太忙太累了,根本不顧自己的身體。我跟他坐過兩次飛機,他一上飛機就睡覺,並且一倒頭就能睡著。他告訴我,如果睡不著的話,他也會拿速寫本,在飛機上畫畫。

  對《理髮師》劇組的不歡而散,凡一平恨自己無能為力,沒能起什麼協調的作用。

  對姜文和陳逸飛的分歧和分手,凡一平也恨自己無能為力,沒能在兩位大師之間做點勸説什麼的。

  這時,他跟陳逸飛見了面,陳逸飛一口一個對不起,一個勁地來安慰凡一平。這讓凡一平更深地理解了陳逸飛的氣度。

  2003年元月18日,是停機事件發生的第20天,我給陳先生打了個電話。這之前我一直沉默。我沉默的原因是因為我總覺得陳先生和姜文仍然有繼續合作的可能。在這種時候,沉默是金。但當我從媒體上得知製片方的決定:姜文走人,陳逸飛繼續執導《理髮師》,我必須打電話了。這是我離開劇組後第一次與陳先生通話。他在電話裏跟我説,對不起,凡一平,發生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了。請你放心,《理髮師》還要拍下去,並且要把它拍好。我不明白陳先生為什麼要跟我説對不起,他沒有做錯什麼,至少我不覺得他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理髮師》,而《理髮師》何嘗又不是我的《理髮師》呢?

  我想只有一個氣度很大的人,才會對一切事物、人物慈善為懷。

  陳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人。

  《理髮師》發生變故以後,陳逸飛再次邀請凡一平前往上海,共商劇本修改和重新開拍大計。

  凡一平注意到一個細節,陳逸飛跟朋友打電話,末了總要交待一句,多保重身體。他身邊坐著的夫人則總要對陳逸飛説,你自己呢。

  我記得這兩年凡一平多次提起這事。

  2003年2月1日,大年初一,我從南寧青秀山的寺廟下來,在草地上剛坐下,就接到陳先生的電話。他説他正從浙江外景地回上海的路上,原來的外景地保護得很好。電影也馬上要重新拍了。但劇本還需要改一改,請我去上海一趟,商量劇本怎麼改。於是2月3日,我到了上海,仍然住在上次住的達華賓館。陳先生讓我先看劇本,晚上再跟我談。晚上,陳先生過來了,隨同的還有他的夫人。我們到了他在新天地的“逸飛之家”。陳先生知道我很想了解關於停機的原因,對我説,這個事情就不説了,沒事的,不就損失一些錢嘛。他看看他的夫人,又説你看,連這件事情我都不跟我老婆説的。他的夫人説是的。我在國外,不知道這件事情,他電話裏也沒跟我説。這個時候,陳先生接了一個電話,從説話的口氣知道是他的朋友打來的。陳先生在打電話的最後請朋友保重身體。打完電話,他的夫人抱怨地對他説,你請別人保重身體,你自己卻不注意自己的身體。陳先生笑笑,接著就和我談開了劇本修改的話題。那晚我們又聊了很多。第二天,陳先生又約了北京電影學院的倪震教授,在虹橋賓館,讓倪教授對我提了不少劇本的修改意見。

  回到南寧,我立即對劇本進行了修改,並寄給了他。

  因為《理髮師》,因為凡一平,陳逸飛來到南寧。陳逸飛是在《理髮師》停拍後來到南寧的。

  陳逸飛出席了廣西電視臺的“時尚之旅”晚會。

  在凡一平的安排下,我有機會與陳逸飛先生認識,並探討一些問題,也問及與他有關的一些問題。

  記得第一次晚餐,陳逸飛不參加喝酒,自己吃飯,並提前回房間,等凡一平去討論《理髮師》。

  2003年3月27日,陳先生來到了南寧。這是他第一次到南寧。與其説他是來南寧參加一個時尚晚會,不如説是來和我談劇本的,因為我一從機場接到他,剛上車,他就和我談開了劇本。到了賓館,簡單地吃過飯後,他又和我在房間裏談起了劇本。我被他的精神感動著。他比我更愛《理髮師》。告別逸飛


  陳逸飛逝世後,悲痛中的凡一平表示,他一定要放下手中的一切活,去參加陳逸飛先生的告別儀式,以表達深深的懷念之情。

  4月19日,凡一平拉上廣西電視臺的記者,飛往上海。4月20日,凡一平趕到陳逸飛告別會現場,默默地向陳逸飛遺體告別。

  2005年4月20日的上海,車特別堵。

  早上8點50分,我就已經坐在車上。我跟計程車司機説,去龍華殯儀館。然後我又問,從這裡到龍華殯儀館,二十分鐘能到嗎?司機回答,能。其實這個答案,昨天另一名計程車司機已經告訴我了,在我從機場到達肇嘉浜路明珠大飯店的時候。我問這裡離龍華殯儀館遠不遠?司機説不遠,二十分鐘能到,快的話一刻鐘。

  但今天二十分鐘的路,走了五十分鐘。

  司機看著越來越堵的車龍,覺得奇怪,自言自語説鬧不明白,今天。我看了看他,説陳逸飛追悼會……懂嗎?他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的樣子。在龍華殯儀館附近,我迫不及待下了車,因為我肯定走會比坐車快。

  我無須問路。在我眼裏,儘是黑衣墨鏡的人群,他們像河流一樣只流往一個地方。我只需跟他們走,因為我料想他們和我一樣,是來送別陳先生的。如果説我和他們有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他們大多來自上海,而我來自遙遠的廣西南寧。

  龍華殯儀館弔唁大廳前面的廣場,已經匯集了上千人,而比匯集的人更多的,是從大廳裏舖排到殯儀館入口的花圈——數萬朵白凈的百合編成的花圈,像一幅數百米的美麗畫圖,獻給中國傑出的視覺藝術家陳逸飛先生。

  我的手上拿著一朵百合,將獻給我的朋友、知音陳逸飛先生。

  追悼會開始的時候,我沒能走進大廳裏,而只能從大廳外的電視大螢幕上看到裏面的情況。當我看到陳先生躺在鮮花叢中,他的至愛親朋一一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我心裏就想禱告,陳先生,我已經到了離您不能再近的地方了。如果您感覺到我的到來,如果您不怨我寫了《理髮師》,那麼就允許我進去吧,讓我看您最後一眼,是在您的身邊,而不是在螢幕上。

  弔唁大廳的入口,忽然有了鬆動。被阻在外面的人群,逐漸可以進入。我想我的禱告,陳先生一定是聽到了。在眾多愛戴他的人裏,我不是他非見不可的人,但是他想見我。

  陳先生,我來了。我一面鞠躬一面在心裏説,陳先生,我對不起您,因為是《理髮師》把您累倒病逝的。陳先生,您放心,您在天堂,也一定會看到《理髮師》的,因為這是您的電影!

  我緩緩地移步,但我的目光,卻始終不離陳先生。他安詳地躺著,臉上儘管沒有了往日平易親和的笑容,但看上去仍然是謙和的、儒雅的。他的衣服甚至都沒有更新,款式和風格就跟生前的一樣。我注意到他的襯衣,是純棉的粉紅色,跟他最後一次在南寧和我見面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這是他和我談《理髮師》的時候穿的衣服,難道?我的心猛地發顫。握過陳先生年輕夫人的手、他大兒子的手,走出弔唁廳,我的心仍在震顫,久久不能安定。

  我給在上海公幹的老鄉潘柄康打電話,我説柄康,我現在在龍華殯儀館,剛參加陳逸飛的追悼會出來。現在離回南寧的航班還有七個小時,你能不能給我找一輛車,我想去一趟朱家角。潘柄康二話不説,説可以。我又説你可能不知道,朱家角有一座放生橋。潘柄康聽了,像明白什麼,説我陪你去。

  一個半小時後,我和潘柄康來到了朱家角,來到了放生橋。我和潘柄康一人拿著一袋魚。我們把魚放進河裏。看著游動在河水中的魚,我説,陳先生,但願您在天堂,一樣如魚得水。我永生感激您、懷念您,陳先生。

  永記逸飛

  凡一平對陳逸飛的第三個評價:他是一個值得永記的人。

  陳逸飛第二次來南寧,還是因為《理髮師》,還是因為凡一平,還是因為時尚的模特大賽。

  陳逸飛回去後,《理髮師》很快就重新開機,凡一平心裏高興。

  此後凡一平加緊長篇的創作,因為陳逸飛當時對他説,即使不能親自執導,也要投資拍攝這個作品。

  哪知道,陳逸飛不能投資了。

  我最後一次見到陳先生,是2004年10月23日到25日。也是在南寧,也是我去機場接他。他是來參加中國第十屆模特之星大賽的,他是總決賽的評判長,我是決賽的評委。這回我是名正言順去接他,也是名正言順地和他出現在公眾場合。但就在去比賽現場的路上,我們的話題還是《理髮師》,還是《理髮師》劇本。仿佛這近三年來,他的心中,就只有《理髮師》。我們在一起住了三天,談了三天的《理髮師》。那時候我已經知道,《理髮師》將於2004年大年初八重新開機了。在開拍之前,陳先生還是希望劇本能進一步完善。在這三天的討論中,我們最大的共識,是劇中的俞棉,必須在開場就出現,她成為男主人公陸平亡命的原因,因為陸平救了她,為她後來嫁給陸平埋下伏筆。我提的這個設置得到陳先生的贊同,用了“錦上添花”來形容。如果沒有這次會面,恐怕《理髮師》就少了這麼一筆。


  我沾沾自喜地憧憬著由陳先生執導的電影輝煌燦爛的未來,想著我和陳先生繼續合作,因為陳先生聽説我在寫長篇小説,就説等長篇小説出來後,如果他不能導,他可以投資。卻從未想過,這竟是我和陳先生最後一次會面。

  在南寧與陳逸飛告別,凡一平有一點什麼預感,因為臨去飛機場前,陳逸飛主動提出來,要為凡一平留一幅字。現在想起來,真是意味深長。

  而這一次,陳逸飛是帶著病出來的,凡一平還給他介紹藥方。

  我看過陳逸飛給凡一平的那一幅字,落筆有種猶豫感。

  10月25日下午,在臨去機場之前,陳先生提出給我留一幅字。我叫廣西電視臺的編導于小江找來紙墨和筆。陳先生揮毫給我寫下了“心靜致遠送凡一平友陳逸飛2004年10月25日”字樣的墨寶。他寫這幅字的時候,是一邊咳嗽一邊寫的。那幾天我見他一直咳嗽,就擔心問過他是怎麼回事。他説是支氣管哮喘,老毛病了,沒事,可能是遺傳,因為他父親也有這種病。於是我還給他推薦了一種中藥,是我爸爸常用的,我爸爸也有哮喘病。但陳先生沒有放在心上。他喘著氣給我寫了一幅字。我萬萬沒想到,這墨寶竟然成了我和陳先生交往的絕筆!

  悲痛的消息傳來,凡一平好一陣子反應不過來。

  之前的一天,凡一平從網上得到陳逸飛因病住院的消息,還從手機上發去安慰和祝福的信。其實,這時陳逸飛已經不能看信了。

  2005年4月10日,上午11時左右,我忽然接到北京一家媒體記者的電話,向我證實陳先生是否病逝了。我當時懵了,立刻説沒有!不可能!然後我接著又接到另一家媒體記者的電話,向我詢問同一個問題。我再也忍不住了,就給陳先生的司機小劉打電話。小劉告訴我,陳先生確實已經去世了。

  當時我正走在南湖廣場上,陪《今古傳奇》、《古今故事報》的幾位故事期刊同行,聽到小劉的話,我就像樹一樣直愣愣僵在那裏。緊接著從四面八方打來的電話,將我的手機打爆,我也沒有接一個。我還是不願相信,陳先生就這樣走了。他最多只是病了。陳先生去世的前一天下午,我還給他的手機發了個短信,我説:“陳先生,我剛從網上看到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我都祈福您身體健康。”這個短信沒有回音,直到陳先生去世十個小時後,他的司機小劉給我來電話,説凡先生,你留在陳先生手機上的短信,我打開後看到了。接完電話,我哭了。

  不能忘記陳逸飛,不只是《理髮師》,更因為他的人格,更因為他的藝術。

  2005年2月15日,《理髮師》在上海開機的那天晚上,陳先生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開機儀式的情況,並約我有空到上海或浙江探班。我因為忙於長篇小説的修改和出版,就一直沒去,想等關機再去。

  我不可能去《理髮師》的片場了,因為陳先生已經走了。不管由誰來接任《理髮師》的導演,我都不去。

  但是陳先生的追悼會,我是一定要去的。陳先生,我要看您最後一眼,我要跟您説,陳先生,我對不起您,因為是《理髮師》把您累到病逝的。但您是不朽的,陳先生,因為您是那麼的盡善盡美,不論是您的人品,還是您的作品,都永垂不朽!

  陳逸飛説要投拍凡一平的長篇小説《順口溜》,現在凡一平把它拿到陳逸飛所熱愛的上海去出版,以告慰九泉之下的逸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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