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納希微出生於紐約,成長于60年代,越南戰爭和美國民權運動對他影響至深,“我們的政府説的是一回事,照片説的是另外一回事,我相信照片”。他認為,是照片激發了美國人對戰爭和種族主義的反抗,它不僅記錄歷史,而且改變歷史,“當照片變成集體意識的一部分,意識演化為良心,變化不僅變得可能,而且不可避免”。在這種理想主義的支援下,大學畢業後,他自學攝影,當過船員、卡車司機、新聞助理,直到1980年,才正式作為一名自由攝影師獨立工作。他追隨的是羅伯特·卡帕的傳統——“一個故事不一定要兜售什麼,同時也是給予。”他獲得過5次羅伯特·卡帕金獎。
作為當代最有影響力的戰地攝影師之一,納希微一生走過大半個地球,南愛爾蘭、朝鮮、阿富汗、盧安達、南非、波斯尼亞、車臣、耶路撒冷、科索沃……見過這個世界無數恐怖悲慘的人和事。戰爭、貧窮、饑餓、毀滅、死亡,他的鏡頭為這些抽象名詞賦予一張張具體的、飽受摧殘的面孔,讓人窺見苦難中千瘡百孔的靈魂。“我是一個見證者,這些照片是我的證詞。”他説,“我所記錄的,不應遺忘,永不該重復。”
也許是多年的戰地攝影經歷,使他變成一個十分沉默的人,極少有笑容,顯得過分嚴肅。在罕見的發言場合,他的聲音低沉、緩慢而平靜,幾乎沒有起伏,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無論這個事實如何地慘烈辛酸。他的克制使他看上去像一個禁欲者,但他的憤怒、挫折、悲哀和懷疑都傾注在照片裏,尤其是憤怒。“多年的戰地攝影師生涯裏,我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是如何處理憤怒,把憤怒轉化為一種能清晰視野的能量,而不是遮蔽我的視線。”80年代末期,他前往蘇丹拍攝當地的大饑荒,《生活》雜誌給了他一台錄音機,讓他在每天工作結束後錄下自己的感受,作為照片的圖説。他拍回了很好的照片,但磁帶卻是空的。因為他害怕談論自己的體驗,哪怕是對著一台錄音機,也會消解他的憤怒,他需要憤怒使他的照片尖銳。他的照片因此具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將人拉入現實的深處,恢復對苦難的感知力和同情心,開始關心那些比他們更大、更重要的東西。
拍攝TB,與拍攝戰爭、饑荒的理由是一樣的——記錄那些不應被遺忘、被遮蔽的真相,記錄人性的掙扎,喚起人們在情感、智力、道德上的回應,並付諸行動。當重大的悲劇發生時,人們是願意知道的,而且希望能做些什麼,幫助改變那些身處不幸與不公正中的人的命運,這是他一直深信不疑的。
詹姆斯·納希微第一次對TB感興趣是在2000年,《時代》週刊派他前往南非拍攝艾滋病專題,他發現艾滋病總是與TB並行,因為艾滋病患者的免疫系統非常脆弱,極易受到TB病菌的感染,而且在感染之後,無法表現出可識別的症狀,比如咳嗽、肺部陰影,血液中也難以檢測,因此十分棘手。
事實上,極端耐藥性結核病最早引起醫學界的關注,正是源於2006年發生在南非祖魯蘭德一所教會醫院的一場流行病。醫生發現544名TB病人中有221人對一線抗TB藥物産生耐藥性,轉變成多重耐藥性結核病,即MDR-TD,不久,這些病人中又有53人發展為極端耐藥性結核病,即XDR-TB,能耐受全部7種抗結核藥物,包括全部一線藥物以及幾種二線藥物,而且全部HIV陽性。在不到一個月時間裏,53人中的52人死亡。
不像HIV病毒,TB病菌本是可預防、可治療的。通過第一線抗生素藥物,比如利福平和異煙肼,只需6~8個月的時間,普通的TB病例是很容易治愈的。但在此期間,如果療程中斷或者不能有效管理,就可能出現耐藥性,變異成MDR-TB,必須改用二線藥物治療,如喹諾酮、卡那黴素、捲曲黴素或者阿米卡星,服藥過程更加繁瑣,並伴有危險而痛苦的副作用,時間更可長達兩年。對病人來説,每天的服藥過程都是巨大的折磨。如果中途放棄或者出了差錯,病菌繼續對二線藥物産生耐藥性,則變異成XDR-TB,不僅治療成本極其昂貴,而且基本上無藥可救,因為根本就沒有三線藥物。
作為人類已知的最古老、最致命的疾病之一,關於TB最早的證據可以追溯到古埃及的木乃伊。科學家估計,過去400年,TB在全球範圍內殺死了20億人,更多的人因它而殘疾、失明。1945年,鏈黴素的問世使TB不再是不治之症。此後,利福平、異煙肼等抗生素藥物的相繼合成,令全球TB患者的人數大幅減少。一度人們甚至以為TB已被消滅,但事實並非如此。近幾年,隨著艾滋病在全球蔓延,一些國家的衛生系統太久忽略了TB的威脅,TB在世界各地死灰複燃,非洲、俄羅斯、中國、印度……它是典型的“窮人病”,絕大部分發生在發展中國家,尤其是貧困的城鎮和鄉村。在南非,TB與艾滋病密切相關;在俄羅斯,TB的高發則與經濟衰退和政治動蕩相連,很多人感染TB,是因為他們的免疫系統被藥物、酒精和糟糕的營養狀態拖垮。更值得警惕的是,TB變異出了更加強大而致命的耐藥性結核病菌株——MDR-TB和XDR-TB,尤其是後者,萬一失去控制,將是對公共衛生的嚴峻威脅。
據世界衛生組織估計,目前全球範圍內有50萬MDR-TB病例,其中15%~20%可能是XDR-TB,49個國家報道過這種病例。XDR-TB經過變異之後,不僅異常強大頑固,而且很難診斷——TB可以在一天之內得到診斷,而XDR-TB要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並且需要昂貴儀器設備和專業人員。
“我們還在否認,問題有多嚴重,以及還會變得多嚴重。”哈佛醫學院的社會醫學部主任吉姆·金説,“我們又回到了TB的前抗生素時代。我們太害怕回到那個起點,但我們已經在那裏了。”
30年暴露在危險與衝突、痛苦與絕望、暴力與混亂中,需要有強大的內心力量,才能免於變得憤世嫉俗、消極遁世。納希微受過五六次傷,感染過可怕的疾病,但內心始終堅守著一種怪異的樂觀主義。他的照片中,無論處於怎樣的苦難,總能看到一種生之亮色,人與人之間善意的安撫、溫柔的觸摸,絕境中生存的勇氣。他始終堅信照片有改變世界的力量——攝影是一種介入,它能喚醒公眾意識,造成公眾輿論,最終付諸行動。從這個角度而言,他的照片對TB是一次及時的介入——在他的照片公佈不久,美國總統競選人麥凱恩和奧巴馬都宣佈了各自對抗TB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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